周邛之所以會有那麼幾句叮囑,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按照他的話來說,當今朝中太子暗弱,雖然玄宗陛下對於自己的兄弟和諸皇子們向來就控制得極嚴,所以還不至於出現諸皇子爭儲的亂局,但是太子的暗弱與武惠妃在宮中向來的強勢,卻是連玄宗陛下都無法控制的。
更何況玄宗皇帝喜愛惠妃和壽王這母子倆,也是朝野上下皆知的,壽王殿下又是溫文爾雅,一派溫和的大家氣度,朝中倒也有不少大臣對他很是看好。
所以,雖然表面上玄宗陛下把朝野上下壓服得口聲皆無,看上去朝堂穩定的很,但其實有識者都知道,太子之位保不保得住還真是不好說得緊。
甚至於,當時周邛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把他到蜀州來赴任之前自己的岳父九齡公的一句私語說了出來,按照九齡公看來,儘管朝中無數大臣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是力爭要扶保太子李鴻的,但是看李鴻素日的做派,以及玄宗陛下對他的態度,只怕他這個太子之位,已經是沒有多長時間可坐了。
但是即便太子丟掉了儲君之位,就一定會落到壽王頭上嗎?
也還不一定。
要知道,今上可是從當年錯綜複雜的宮廷政治鬥爭中廝殺出來的,普天之下,怕是沒有人比他更懂得掌控這些事情。再加上他對武惠妃出身武氏的忌憚,所以溫文爾雅並無王霸之相的壽王李清能不能坐上儲君之位,又是一個迷。
而且說實話,在這種廢立的大事上,玄宗陛下向來是很有主意,乾綱獨斷的很,別管他平日怎麼虛心納諫,在這種事情卻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的。
否則他就不是玄宗大帝了。
儲君的廢立,出乎他一心之變,一家之言,而身為臣子的,若是膽大妄為的窮究其心,或許可以得出這麼一個結論:對他來說,儲君的廢立不只是要為了大唐的千秋萬代考慮,首先要考慮的第一點,卻是要保證這個太子不至於威脅到他的地位。
所以,即便太子李鴻下去了,誰會上去?
不好說的很。
為人臣者計,自然是不好摻和在這等皇家內務事里的,因為若是你蒙對了還倒好,若是蒙不對,那可就是把自己的前程都砸到裡頭了。
因此,周邛非常鄭重的提醒的兩種人裡頭,排名第一的,就是朝中的皇子們。
對於他們,普通的交往不是不可以有,但千萬要掌握分寸,不可惹怒了,亦不可走得太近,免得將來脫不開身。
至於這第二種,既不能惹也不能得罪的,則是公主。
眾所周知,自從太宗朝以來,一直到高宗、中宗、睿宗等等諸朝,大唐的公主們實在是不安分的緊。
先太宗皇帝第十七女,高陽公主,下嫁的是當時名相房玄齡的次子房遺愛。房遺愛到最後甚至官居太府卿、散騎常侍,又封右衛將軍,其恩寵之隆可想而知,但是後來,他們夫妻兩個卻是因為謀反被高宗皇帝捕殺,他們的幾個孩子也都被流放至嶺表。
而且與他們一起參與謀反的,還有先高祖的第十五女丹陽公主,她的丈夫乃是薛萬徹,以及太宗的第七女巴陵公主,她的丈夫更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霍國公柴紹的兒子柴令武。最後的結局,是他們統統被處死。
至於高宗的女兒之中,太平公主就不必說了,她曾經權勢煊赫幾十年,光是參與的宮廷政變就有不下十幾次,先後把自己的哥哥中宗和睿宗扶上了皇位,只是在最後,在人生的晚年裡才敗在了玄宗陛下手中而已。
至於中宗的女兒安樂公主,那就更是了不得,先是要求老爹把自己立為皇太女,也即女儲君,後來更是聯合母親韋皇后一起向中宗皇帝進獻了毒餅,親手毒死了自己的老爹。
並且她隨後還和韋皇后一起發動宮廷政變,挾持當時的相王后來的睿宗皇帝李旦和太平公主,企圖立韋後為女皇,自己為皇太女。不料在這場宮廷政變中,最終還是當時身為臨淄王的當今玄宗陛下李隆基技高一籌,最終殺死了韋後及其黨羽,並且立自己的老爹相王李旦為帝,而安樂公主也是最終死在了這場政治漩渦之中。
要知道,玄宗皇帝可是自小就在這種政治環境里成長起來的,光是他親眼目睹過其跋扈囂張的女子,就先後包括則天皇帝、韋皇后、太平公主、安樂公主等等,所以,他可是不單對自己的兄弟和兒子們盯得緊,對皇后這個位子盯得緊,對於自己的女兒們,也是素來看管極嚴。可以說,正是從他繼位開始,皇后、公主們頻繁參政的大唐政治慣例才被改變了。
而且,正所謂不過正則無以矯妄,到了他這裡,公主們別說干政了,就連封戶都只有五百戶,說實話,公主們的日子都不怎麼敢奢侈,比之以前諸朝的公主們,當今這些公主們的日子甚至過的都有些窮巴巴的。
而且玄宗陛下這裡還有一個規矩,一旦尚了公主,那麼這個人不管有多大的本事,都已經可以基本肯定,在政治前途上是給判了死刑了,大不過就是給你個俸祿不錯的優渥閑職把你擺起來,想要手裡攥點兒實權施展些政治抱負,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有了這些背景做鋪墊,在周邛看來,對於有志男兒來說,大唐的公主們實在是臭不可聞的,別說招惹了,簡直是躲得越遠越好。因為只要一沾上,你想甩手可就難了。
而偏偏在他心裡,自己這個座下大弟子李曦,又是要長相有長相要才華有才華的,這種男子,簡直天生的就是女人殺手,幾乎就沒什麼女人能繞的過去,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李曦到了長安,勢必要惹出不少風流是非來,就是迷住幾個公主之類的,亦是想當然爾。
所以,為李曦計,為了不給他未來的仕途設置障礙,周邛自然是免不了要千叮嚀萬囑咐,到了長安之後第二種絕對不能惹的,就是朝中諸位待嫁的公主們。
當然了,在他看來,對於李曦這麼一個偏好「熟女」的傢伙來說,甚至連朝中那些已經嫁了人的公主們,也是躲得遠遠地比較好。只不過大家是師徒,這個話終歸是不太好張口的,因此這個話他就只好憋在心裡,最終也沒有說出口罷了。
周邛的這一番話,李曦當時當然是很認真的聽了的,只不過過後七事八事的纏身,後來又是乾脆就靜下心來到國子學裡讀書去了,所以漸漸的也就淡忘了,一直到了當下這個時候,聽了楊洄的一番話,他驀地想起那個李姓女子來,這番話才在突然之間回到了心裡。
他扭頭看看楊洄,問:「避開?怎麼避開?」
楊洄急得什麼似的,連比劃加說,「子日兄你只要從側門走掉就好了,那個丫頭我是知道的,自幼就是給捧著長大的,等閑的可是受不得一丁點兒委屈,剛才李兄那般說她,她如果受得住,這必然就是她把壽王殿下給拉來了!」
「可是,只要你避開了今日這個場合,她一時找不到你,過了後我再去找她為子日兄你解釋幾句,這件事慢慢的也就轉圜過來了,你道如何?」
李曦聞言蹙眉,略略地思量片刻,就是緩緩地搖頭,然後便又安然坐落,道:「壽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再說了,我李曦做事問心無愧,即便是剛才那番話,自問也並沒有說錯,總不成壽王殿下過來就直接不分青紅皂白的把我抓起來?」
頓了頓,他不屑地道:「再說了,不過就是幾句口舌是非而已,我李曦堂堂丈夫,豈懼一女子耶!」
他這話說完,楊洄愕然的同時,旁邊的蘇晉卻是忍不住聽得眉毛飛動,忍不住頜首撫須地贊了一句,「子日好氣度,當如此行!」
他這麼一說,倒叫楊洄本來想勸的幾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那……那行,那子日兄你可別怪我沒有提前打招呼了,壽王殿下溫文爾雅,還倒好說,那女子……卻不是個肯饒人的呀!」說著念叨著,他見李曦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最終也只能一邊心裡埋怨著自己先吃蘿蔔淡操心一邊轉身走開了。
過了不大的一會子,從堂內就能聽見外邊喧騰了起來,幾乎是片刻不暇地有諸如「見過壽王殿下!」、「壽王殿下萬安!」、「見過壽王千歲!」等諸多聲音雜亂地傳進來,這時候李曦抬頭就瞥見,包括蘇晉和賀知章等人在內,這堂內的諸多官員們已經是紛紛起身走下自己的座位,顯然,他們要準備迎接壽王李清了。
見到這個陣勢,李曦自然也免不了要邁步離席,站到了堂中眾人那隊列的尾巴上。
過了沒多大會兒,堂外開始漸次安靜下來,然後李曦就發現自己身前的這些大人們一個個都躬身拜了下去,於是他也跟著俯身行拜禮。
「見過壽王殿下,殿下千歲萬安!」
這個當兒,李曦嘴裡若有若無的跟著大家嘟囔著,卻是忍不住瞧瞧抬起頭來看過去。
正在李適之的陪伴下走進門來的是一個面如冠玉的美少年,他並沒有穿了正式的朝堂服飾,只是穿了家常燕服,年紀輕輕,倒也自有一股皇子的雍容氣度。
看到他的第一眼,還沒來得及細辯相貌,只是粗粗的這麼一個感覺,李曦恍惚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