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時,李曦和赤忠兩個人就已經並馬來到了長安城下。
按照腳程,兩人當然可以馬上就進入長安,但李曦是外官,朝廷有制,外官不奉詔不得私入長安,這跟官員們不得調動不許私自離開任所是一脈相承的,因此雖然已經到了,他卻還是必須到長安城西那座專門為西方和西南方的官員們修築的驛館裡住下。
必須等到那赤忠去回覆了聖命,然後轉中書省禮部批複,李曦拿到批文,這才准許入城並且在城內居留,否則就是違制。
別看他才從九品上的芝麻小官,而且還是散官,但御史台專門就是干這個的,哪怕你官再小,只要違反了朝廷法令,那麼一旦被發現,立刻就會有人上奏摺彈劾你,而且這種失儀的罪名,除非皇上特別寵信你,願意給你遮攔,否則幾乎就是一告一個準兒。更何況就在不久之前才剛殺了一個私自出京的趙風凌,百官們這時候正警醒著呢!
話說當年漢高祖初定天下,君臣無儀,大臣們來往極是囂張無忌,叔孫通為劉邦指定朝貢禮,百官這才進退有度,於是劉邦就爽了,忍不住說了一句,「今乃知天子之貴也!」
這是什麼意思?說白了,當皇帝是幹嘛的,普天之下一人爾!他們最享受的事情莫過於天下臣民都在自己面前規規矩矩,所以,歷朝歷代的皇帝之所以剛一登基就立馬隆而重之的制定本朝禮儀,為的就是天下有序,所謂天下有序,其實就是為了維護皇權。
你身為朝廷官員,說白了就是給皇帝老子打工的,若是出不稟入不告,愛幹嘛幹嘛,那皇帝還算什麼皇帝!這就叫違法,而且還是封建王朝最嚴重的違法之一!
因此,即便千辛萬苦的走了一個月之後,李曦內心對長安城早已是無比嚮往,卻還是不得不在距離長安咫尺之遙的地方停下,耐心的等候召喚。而與他相比,赤忠卻是隸屬於內侍省的宦官,又是奉命出差回來,自然不需請命就可以直入長安復命。
於是就在長安城外,李曦負手,赤忠牽著馬,兩人一路說著往長安城走,一直到走出了幾里路去,兩人這才互道珍重,然後便分了手。
等到李曦目送那赤忠的馬兒走遠了,自己站在官道之旁,遙遙地看著幾里之外長安城巍峨的古城牆,耳中聽著那模模糊糊的熙攘人潮,雖然心裡好奇之極,卻也只好回去。
眼下這已經是頂著不小的壓力給提溜到長安了,沒必要為了早一天晚一天的功夫讓人給揪住短處,這一點李曦心裡卻是拎得清的。
這一路緩步走回驛館去,沿途看著官道上行人絡繹不絕,而且服飾口音各異,甚至還有不少穿了大唐服飾的波斯人,偏偏操著一口地道的長安話,跟後世地鐵上遇到英國鬼子用一口流利的北京話抱怨英語實在太難學了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倒也算是一景了。
落日餘暉徐徐灑落,行人們或行色匆匆的趕路,或優哉游哉的談笑而行,揚馬走鞍之間,雖然還沒進入長安,但是一股豁然大氣的盛世之風卻已經撲面而來。
不知不覺的,李曦就看得很歡樂。
等他回到驛館門口的時候,卻突然看到李逸風正滿面帶笑地站在門口。
李曦不由得大喜。
來的路上還打算著,等到入住驛館之後一定要花點錢請人幫忙給送封信進城呢,沒想到不等自己的信送出去,李逸風就已經出來了。
「先生怎麼知道我今日到?」李曦笑著迎過去,問道。
李逸風笑著躬身施禮罷,這才直起身子笑道:「家裡早就有信來,說了大人行止的日期,是以老朽推斷,大人到達長安的日子,也就是左近幾天,於是這幾日里便每天下午都過來看看,剛才公子與那內侍到的時候,老朽就已經在了,只不過覺得大人與那人有話說,當時便沒有出來迎接罷了,還望公子恕罪。」
李曦聞言哈哈大笑,道:「先生言重,辛苦了!」
李逸風此來長安已經旬月,兩人一直書信往還,可以說李逸風一直充當了李曦在長安耳目的作用,而且更關鍵的是,他還肩負著幫助李曦在長安揚名的使用,並且按照目前的成果來看,這個使命他完成的相當成功,因為剛才到驛館裡入住的時候,那驛館的小吏們甚至都聽過李曦的名字,一看真是從劍南道來的李曦,立時便是改容相敬。
可想而知,這些時日以來,李逸風倒真可謂是辛苦了,所以一見之下,李曦當即便拉著他的衣袖道:「先生為我在長安素日操勞,今晚得見,不醉不歸!」
李逸風笑著搖搖頭,口中連道「不敢當」,不過對於李曦要大醉一遭的提議,他倒是並沒有拒絕,坦然接受了下來。只是道:「公子此來,事情尚未穩妥,這酒,是要喝的,老朽倒也不推讓,不過,似乎且暫緩幾日才好。」
李曦想想,知道他說的未嘗不是道理,如果今晚喝的大醉,明天一早還不等起來,正好人家禮部差了吏員給你送批文來了,到時給人的第一印象豈不糟糕?
即便沒有這個顧慮,眼下這驛館乃是西去南往的官員必經之地,堪稱龍蛇混雜,自己才剛剛在長安城內有了些不錯的名聲,若是剛到驛站便喝得大醉,被人看在眼裡,雖也沒什麼大不了得,到底還是不好,因此想了想,李曦便也從善如流。
此前與那赤忠幾番交談了解,李曦對於自己此來長安該保持的態度,已經心中有數,但那也必須是等到自己安頓下來之後才好方便一一展布開來,現在卻還是老實一些為妙。
有些事落在小人物眼中,叫浮浪,叫失儀,同樣的事情落在大人物,特別是某些特定的人眼中,卻會博得洒脫、率性、倜儻無羈的評價。
當下李曦帶了李逸風進到驛館裡,兩個人只叫了些簡單的菜肴,又要了兩壺本地所釀的春酒,便在驛館的小酒樓里尋了個僻靜的角落,邊喝邊聊。
李逸風把自己來到長安這段時間以來的事情約略的交代了一番,李曦則把自己來之前對家中的交代和分派也說了一下,李逸風又說些來到長安之後耳聞目睹的趣事,這一席酒喝得倒是不悶。
末了,李逸風道:「老朽已經代大人去到那位九齡公的府上遞過帖子,是家中大公子出來見的,說是九齡公今有母喪在身,不便見客,所以請你來了之後就直接住下,該去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切聽候九齡公的召喚。」
李曦聞言點點頭,這意思就是在情況不明之前,這位師公是不準備見自己了。
得到這個消息,李曦心裡不免嘆了口氣,不過再想想,如此也好。
不管是從老師周邛的口中,還是外界清議,盡人皆說九齡公剛直有風度,但是只看那位師母周張氏的精明就不難得知,張九齡剛直歸剛直,有風度自然也是有風度,但是一個讀書多年最後斑斑大才到考中進士,而且又能在大唐的官僚體系中混跡多年,直到居母喪前,已經是中書侍郎的高位,他可不是只會傻乎乎的剛直。
若說他這位在朝中聲望極高,幾度都差點兒拜相的老大人肚子里沒些計較,李曦才不信。
那份奏章經由周邛的手,他肯定是看過的,意見不知,因為自那之後,他便一直保持沉默,只不過從眼下他對待自己這個徒孫的態度來判斷,只怕他心裡還是擔心的居多。
因此這態度,就有些差堪玩味。
當然,或許是自己的身份太輕?或許是人家壓根兒就對自己那份奏章的事情沒當回事兒?這種事情還真是不好說得緊。
因此李曦便只是在心裡過了一下,便把這件事拋諸腦後了。
反正自己奉的口諭只是轉學到國子學而已,玄宗皇帝既沒說要讓自己入庭召對,也沒說要問罪於自己,就連他的態度都還模稜兩可的很,所以,其他人的態度含糊一些,也是正常。
只是自己既然來了,就絕對不能老老實實的貓著就是了。
有了一壺酒打底,這一覺就睡得分外香甜,次日早上起來,這一路的疲憊似乎都歇過來大半。昨天下午和李逸風他們兩個人邊喝邊聊倒是暢快,一直到夜色漸臨,長安城門都快要關閉的時候,李逸風這才返回城去。
要按說李逸風也是從九品散官在身,出行之時也是有資格住進官驛的,但是一來他未曾奉召,沒有任何批文,二來他此番是悄悄來到長安,地方上根本就不曾報備,按照官方的備案記載,眼下的他應該是正在老家養病呢。
所以此番入長安,他的真實身份身份等於就是隱匿了起來,在離開長安之前,自然還是要一直隱匿下去,不然便是一樁天大的麻煩了。因此這驛站他自然是住不得,哪怕再晚,也必須要回長安城裡去。更何況李曦眼看就要進城,他自然要提前回去安排布置一下。
一覺醒來,渾身舒泰,李曦就簡單的要了早餐吃了些,然後便在驛站左右的轉悠,等待禮部的批文下來。
因為長安為天下之都,所以官員往來極是頻繁,而且官員們要進長安,必須在驛站里等候批文,因此這驛站便自然的成了通衢之地,即便這驛站修建的極大,佔地極廣,屋舍也多,但仍是天天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