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有些寒酸,高月以堂堂一州別駕的身份,眼下他住的這宅子,卻是租的。
當然,在某些有心人,比如裴俊看來,其實這也說不上寒酸,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小小一個蜀州別駕,根本就不是高月高大人的目標之所在。
雖然他是被左遷至此,也可以說是被人踢出長安城的,但是他今年才四十來歲,又是進士出身,素有清名,想來異日復起也並不是什麼太過困難的事情。因此,人家並不是在蜀州買不起宅子,而是根本就沒準備在這裡安什麼家。
宅子是租的,而且高月此來上任,也並沒有帶太多家人過來,便連老母和妻子兒女,也都是留在了長安的宅子里,只是孤身一人帶了些下人便來上任,因此這宅子雖小,住起來倒也並不覺緊張。
即便是裴家送了個女兒過來,又陪嫁了不少丫鬟下人,這宅子仍顯得空落落的。不過高月此人好雅潔,自打住進來,這院子里倒也讓他給收拾得極是精緻。尤其是高月此人好書,住進來之後,便特意把原本的一間書房跟旁邊的房子打通了,弄出一間大大的書房來,日常坐卧常在此處。
近來因為幫裴俊謀取青城縣令失敗,隨後又多了一個李曦跳出來擔任了晉原縣主簿,整個蜀州但或是鼻子夠靈的,都已經嗅出來些味道,知道這位到任將近一年的別駕大人已經是敗給了刺史周邛和司馬柳博的強強聯合,因此,這別駕大人的府邸,也就從當日剛上任時的賓來客往,一下子冷清了下來。
要說最近這些日子還經常往這邊跑,並且還能有資格進到書房裡跟高大人談事情的,整個蜀州其實也還就真是只有一個裴俊了,因此這書房他實在是熟悉的緊。當下里那高管家陪他到了門口通報之後,他便自己推門進去,卻不曾想,這書房裡除了高月之外,竟還坐著一個人。
這人看去大約有二十來歲,搭眼一看便覺一身驕橫之氣,便連鼻子似乎都是橫著的,那眉毛幾乎翹到了天上去……當然,這並不是關鍵的,最主要的是,他竟是穿了一身深緋色的衣服,而且腰間竟還佩著金魚袋!
深緋色官服和金魚袋,是什麼概念呢?
大唐有制:三品以上准著紫色;四品,深緋;五品,淺緋;六品,深綠;七品,淺綠;八品,深青;九品,淺青。而庶人,則只能衣白布。
另外,三品以上除准著紫袍外,另佩金魚袋以彰顯身份尊貴;五品以上除准著緋袍外,則另佩銀魚袋;至六品以下,則無魚袋。
除此之外,還會有一些特例,比如當某官員要出任宰相,但是官銜又不到三品的,或者是某些人身份尊貴,雖然官爵不高,但皇上特別寵信,想要給他些尊崇的地位,那麼,在他的官銜之中,則肯定會加上「賜紫金魚袋」或「特賜金魚袋」等字樣。
而眼前這個看上去約莫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竟是穿著一身深緋色,還佩了金魚袋,那麼,他至少也得是個四品官!而且還得是在朝中特別受寵的四品官!
話說這裴俊雖然做官多年也只是在八品九品這個檔次上廝混,但畢竟眼力功夫還是有的,而且他居官多年,常常應付各種複雜的突發事件,這心機尤其深沉,當下里走進書房跟那人打了一個照面,也就是一個愣神的功夫,他已經在心裡轉過了許多念頭。
然後他也不看那人,便沖著這會子也正正經經地穿著緋色官服的高月拜下去,口中極是恭敬地道:「下官晉原縣縣丞裴俊,見過別駕大人!」
見他這般正式,高月先就笑著點了點頭,雖然一直以來他心中也並不曾拿裴俊當做岳父來看待過,但平日里兩人來往,他總還是對裴俊有些尊敬的,只不過今日卻是當著來客,而且還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來客的面,他卻並不准備讓這來人知道自己和裴俊之間的另一層關係,因此裴俊這麼正式的見禮,倒是正中他的下懷。
當下他笑笑,道:「免了,裴大人不必客氣。且來,本官為你介紹一位貴客!」
裴俊聞言畢恭畢敬地前行三步,止於兩人身前,然後才用一種極是恭敬地眼神滿臉帶笑地仰望著那個二十來歲便穿緋佩魚袋的年輕人。
這時只聽高月道:「這位乃是朝中中散大夫,特賜金魚袋,趙風凌大人。」
裴俊聽了介紹,趕緊畢恭畢敬的見禮,口中道:「下官晉原縣縣丞裴俊,見過趙大人!」
只是這時他心中卻是疑惑不已,一來這中散大夫只是文散官,也就是說,這只是給人的官階和稱號,卻並沒有什麼實際職務,而高月大人介紹的時候,居然也不提他的職務!
這二來么,中散大夫非但是散官,而且還只是正五品上的散官,這正五品的散官,怎麼就能穿四品官的深緋色袍服呢?這可是違禁的呀!
這時候那趙風凌聞言勉為其難地離了座位,皮笑肉不笑地哈哈兩聲,倒也道了一聲「久仰」,又道:「本官到此有些私事要處理,說不得還要多賴裴大人相助了。」
裴俊慌不迭地連稱不敢,然後高月便笑著請裴俊也坐了,裴俊眼看著兩人都坐下,這才在那綉墩上落了半邊屁股,卻仍是哈著腰不敢抬頭,只是沖高月看了一眼,眼神里滿是疑問。
這時候高月也正好看他,瞥見他那眼神,便打了個哈哈,道:「說起來裴大人在本地任職多年,趙大人您有什麼事要做,找裴大人幫忙卻是正正找對了人。」然後又轉身對裴俊道:「裴大人有所不知啊,趙大人雖然只是中散大夫,卻是皇親國戚,身份貴不可言,他的令表兄,便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裴俊聞言吃了一驚,轉瞬之間,腦子裡轉了幾個圈,這才弄清楚,卻原來這趙風凌竟是當今宮中麗妃娘娘的娘家人,而且好像還是娘家的親侄子。
這裴俊為官多年,雖然只是地方官,但是關於朝中的一些掌故,倒也是摸得精熟的,因此高月只是這麼一提,他便很快就順藤摸瓜的弄明白了眼前這位趙風凌的來歷。
麗妃,姓趙氏,乃是當年皇帝陛下還在臨淄王之位的時候,以美色而選納的倡優女子,說起來身份卑賤的很,不過她命好,為當時還只是臨淄王的皇帝陛下生下了第二個兒子,當時起名叫做[嗣謙],後來改名為[鴻]。景雲元年九月,這位皇帝陛下的第二子被封為真定郡王。先天元年八月,進封郢王。開元三年正月,正式被立為皇太子。
這趙麗妃據說貌美之極,兼且擅長歌舞,因此曾經一度很是受寵,便連她的父親李元禮和哥哥李常奴等人,也都被封了大官。可是自從宮中武惠妃得寵之後,她的地位便已經是一落千丈,因此這些年據有些傳聞說,便連這李鴻的太子之位也很是有些岌岌可危的。
當然,不管人家的地位怎麼岌岌可危,到底還是皇親國戚的,而僅憑這一點,就已經足以讓裴俊在畢恭畢敬之餘,這心裡忍不住砰砰亂跳了。
眼下這趙風凌既然是太子李鴻的表弟,那想來便一定是趙麗妃的哥哥李常奴的兒子了,以他的身份,得封一個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倒也是正常的很,便是佩金魚袋,也沒什麼乖常之處。至於正五品穿深緋色官衣……
據裴俊看來,想必定是這位皇親國戚在長安城裡不敢這麼穿,這是下來地方上了,因此便穿了深緋色來過過癮顯擺顯擺?反正深緋淺緋都是緋色,便是有人瞧出異常來,怕是也不至於因為這個跟他打什麼官司。
想明白了這些,再想想自己進來之後他的表情,裴俊心裡便已經大概明白了這是怎樣的一個公子哥兒了。
只是,聽高月高大人和這位趙風凌大人話里的意思,他此次來蜀州,竟是有私事要做?而且還能用著的自己幫忙?
如果真是這樣,倒還真是好事一樁!
這太子李鴻雖說地位岌岌可危,但那也畢竟只是傳言,人家眼下還是正兒八經的皇太子,而且從開元三年算起,他到現在已經是做了十八年的太子了,被廢掉的可能……不大!
退一萬步說,即便被廢,可畢竟他還是皇子啊,這趙風凌也仍然是皇親國戚,只要自己能幫他順利的把事情給做成了,那麼,想必面前可就有一條金光大道要鋪開了!
雖然此前不曾見過這等年少的貴胄,但裴俊的眼力畢竟毒辣的緊,他知道,像這等樣的貴家公子哥兒,可是最好哄的……
心念電轉之間想明白了這些,裴俊頓時便再無疑問,當下趕緊站起身來趨前一步,躬身道:「小人不才,覥為本地縣丞卻已多年,於本地事務,倒也稱得熟練二字,李大人但有所命,小人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言談之間,他竟是連稱呼都已經改了,便下官二字都不再用,直接自稱小人,竟是以奴僕之位自居。
當下聽了他這番話,那趙風凌固然是很滿意地點點頭,翹起嘴角來不屑地道了聲「很好」,但高月卻是不由得就皺了皺眉頭。
他素來便以雅士自居,最最討厭的就是這般奴顏婢膝的行徑,當日里便裴家提議要送女兒過來給他做妾,從他本意里,也是準備拒絕的。只是當時念及自己孤身一人在此,便連日常飲食衣著都沒個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