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釗懷裡揣著那張李曦寫的年庚里籍帖,出了門就直奔崇德坊老裴家的府邸。
不過走到半路,眼看前邊已經是老裴家所在巷子了,他左思右想,卻又突然掉回頭去,拐了個彎兒,鑽進了隔壁巷子的老柳家。
他肚子里的一本帳算的極是清白。
李曦到自己那堂妹家裡做賬房先生的事情,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問題,老裴家早晚都會知道,而且如果不出他意料的話,現在這裴楊府里不會沒有老裴家的老人兒,可以說很有可能昨天下午那個李曦剛一過來應聘,人家老裴家轉腳兒的就知道了,自己拿著這字帖到他們家去獻寶,卻是撈不著什麼好處的,說不好還會被人嘲笑。
再說了,老裴家本來就不想讓自己那位堂妹那麼如意的找到賬房,李曦這麼個大才子去了,他們正自憤怒呢,自己拿著字帖去,把李曦的丑倒是揭開了,人家老裴家倒是可以一下子就放心了,但是卻根本就沒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啊。
這樣可不行。
而順著告密這個路子反回來一推,事情頓時就會有趣多了。
如果拿到這張帖子的是柳家,那麼,不管是為了顧忌著他們柳家自己的顏面,還是想要維護他們那個未來的東床快婿,他們都不可能不用到自己,再怎麼說,至少也得給個閉口的錢吧?而且說不好還能藉此搭上老柳家這邊,為以後尋摸個出路。
而且,據說老柳家很看好李曦這個未來的東床,所以估計著他們拿到這張紙之後,一邊會想著給李曦遮醜,一邊也肯定會向李曦施加壓力,讓他辭工。
這樣一來,不但自己剛才拿到的這張紙有了價值了,甚至捎帶著連答應老何的事兒也給辦成了,這才叫兩全其美。
對,就該這麼辦!
楊釗心裡想清楚了,便美滋滋地來到柳家門前,遠遠的看見那軒敞壯麗的大牌坊,先就羨慕不已,心說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住上這等宅邸可就美了。
到了門前看那門頭那麼高大,雕樑畫棟的,他下意識的就塌了腰,又見幾個膀大腰圓的門房正自笑談呢,他遠遠地打個躬,口中道:「門上的老爺們安好,煩請您諸位幫忙往裡給通稟一聲,就說小人楊釗有要事要求見司馬大人,有極機密之事需要當面稟告!」
門口兩個挺胸腆肚的漢子正自嘻嘻哈哈地說話呢,聞言有個人扭過頭來瞥了楊釗一眼,斥道:「司馬大人豈是你想見就見的,他老人家衙里處理公務呢,還沒回來,要是公事,就到衙門裡找去,要事私事,先拿了名帖了,沒有名帖,一概不見!」
楊釗吃了個硬釘子,卻也並不著鬧,他在街面上廝混的人物,素來便是知道這些大戶人家的門神都是不好惹的,當下聞言,他那臉上陪出的笑臉頓時又燦爛了幾分,恭敬地道:「私事,私事,呵呵,若是司馬大人無暇相見,那麼,便是見見府上的大公子也是可以的,哦,對了,這裡有書柬一封,煩請諸位老爺幫忙遞進去,貴府大公子肯定會見我的。」
門上的幾個人聞言就有些吃不準,當下幾個人對視一眼,便站出來一個接過楊釗手裡那張紙去,也不曾打開,只是又瞥了楊釗一眼,道:「這裡老實的等著,爺給你通報去!」
於是楊釗就在門口等著,不過他並不老實。
說來他倒真不愧是在街面上廝混出來的,很是有一番套近乎的本事,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已經和門口的幾個漢子互通了姓名,大家聊得倒是投機之極。
過了也沒多大會兒,剛才拿了東西進去的那個門房就已經空著手回來了,說是大公子就在前堂等著見他呢,於是楊釗便殷切地與幾位門房告了辭,講好了擇日他請客,大家一處吃酒,這才由那個門房帶著往柳府里去。
柳博老爺子一般是上午在衙門裡處理公務,中午就在那裡用飯,下午申時初刻(作者註:即下午三點二十分)才會回家,而柳榮是州學的學生,一個月就只有一天正常的假期,所以即便楊釗求見的不是柳藍,最後見的肯定也是他。
只不過看到那張上面署著名的年庚里籍帖之後,柳藍那張本來就缺乏什麼表情的臉頓時就變得更加陰沉了,門房把楊釗帶進來之後,他也只是讓了座,隨後又命人人上茶,然後便不說話了,只是一個勁兒的悶頭喝茶。
不過楊釗倒是一點兒都不著急,反而隱隱有些高興。
柳家大公子柳藍的臉色越難看,就說明他把這件事看得越重要,那麼隨之而來的,自己這個居中活動的也就越有價值,哪怕是只給閉口錢,也肯定的少不了!
好不容易,柳藍總算是放下了茶盞,想要開口,卻又把那張紙拿起來看了一眼,攢著眉頭,一臉的無奈,最後把那張紙放到一邊,看了楊釗一眼,道:「楊先生是吧,早就久聞大名了,在下柳藍,聽家中門房說,今天先生登門是有極機密的事情要說,現在可以說了。」
楊釗聞言趕緊站起來,恭敬地道:「賤名不敢辱大公子尊聽,小人對大公子才是真正的仰慕已久,可惜一直無緣可見大公子,今日呢,呵呵,小人家中妹妹,呃,裴楊氏,呵呵,她新近搬出去另立門戶的事情,想必大公子也是知道的,今日小人到她府中去,才得知她府上新近雇了一位賬房先生,剛才門房上傳進來的,就是那位賬房先生的自敘帖。」
說到這裡,他瞥見柳藍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便又繼續笑道:「其實也不勞大公子吩咐,小人也自知道,為了府上和那位李公子的清譽著想,這東西留著,自然不如乾脆毀掉的好,當時小人看到這個就想把它燒了的,不過小人又一想,這件事情小人又不該擅自做主,須是要稟報給這邊府上,到底是燒了還是怎樣,還是要等大公子和貴府的老大人才決定才是,是以,這就過來拜望大公子來了,冒昧之處,請大公子勿怪,勿怪!」
柳藍聞言淡淡地嗯了一聲,聽了這番話,雖然心中不喜這個楊釗身上那份似乎是來自骨子裡的諂媚,不過他的話聽著倒是讓人蠻受用,因此這心裡先就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不過猶豫了一下之後,他卻還是道:「先生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先是怕是來錯了地方了,先不說這字帖是真是假,未必就是那李曦親筆所寫,即便這就是李曦的親筆,先生也不該來我們家,該去直接找那李曦才是,我們府上雖一向與李曦的家裡頗有淵源,但這種事情,在下和家父一樣,怕都是不太好過問的。」
楊釗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才慢慢地回過味道來,這個柳家的大公子雖然口口聲聲說什麼與他們無關,還有不好過問之類,但是在這前頭,他卻是先質疑了真假的,這也就說明,他當下這個態度其實只是想先撇清罷了,並不是真的對此事不關心不在意。
再說了,如果真的不關心不在意,剛才他皺的哪門子眉頭嘛!
要說起來,只要是當官的人家出來的,不管老的小的,可真真都是鬼精鬼精的人尖子,話里的埋伏可真多,反倒不如市井人物,雖然粗野,到底直來直去的爽利受用,不用讓人費了心思去琢磨他一句話後面到底還藏著幾層意思。
不過呢……市井這麼些年下來,他楊釗是真的是窮怕了,也被人蔑視的煩了,當下這個調調,他還真是感興趣的緊。
想明白了這些,當下楊釗頓時便喜得眉開眼笑,連聲應是地道:「大公子說的對,是小人魯莽了,這種事情,自然與貴府是無關的,都怪小人,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呀!」
柳藍聞言點點頭,端起茶盞來輕輕地抿了一口,才又道:「不過既然先生費了心把東西送到我這裡來了,我自然不敢推諉,該說的該勸的,柳某自然是心中有數,畢竟大家還是頗有淵源的嘛!至於先生么……以後少不得有什麼消息與寒家相關的,還請楊先生多多留心了。到時候知會一聲,柳某自不會虧待先生。」
說著,他便沖外邊喊道:「來人哪,傳我的話,賬房上支三千錢去給這位楊先生。」
然後又沖楊釗道:「在下也是雜事纏身,就不能請先生吃酒了,說起來也是無禮的很,這些錢權且拿回去買些果脯酒菜,先生自用,倒也方便。在下失禮之處,還望先生勿怪!」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多謝大公子賞酒!」
人家話說的漂亮,其實這就是打賞了,楊釗自然是喜得眉開眼笑。
關鍵的倒不是這點錢,而是通過這麼一件事,似乎自己已經可以跟柳家掛上那麼一點半點的干係了,而且還接到了一個幫忙打聽消息的重任,這可是了不得的大機緣!
於是楊釗謙卑地道了謝之後,便笑眯眯地隨著府中的下人去支領賞錢去了。
他走之後,柳藍的臉色卻是更加的冷了下來。
又摸起那張紙來看了一眼,他憤怒地一把丟開,恨恨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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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啦,不好啦,小姐,老爺發脾氣了!」
萸兒一路小喘著跑進綉樓,見自家小姐正在做綉活兒,便跑到她跟前,一把奪過那綉架子,急急地道:「小姐,別綉了,您快過去聽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