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來劍南 第11章 楊釗

「花奴,我來了。」

楊釗一臉得意的慨然笑意,背起手來昂首進門,進門去卻發現自己那位遠房堂妹正嫻靜地端著茶盞吹氣,見自己進來了她竟是連頭都沒抬,仍是安靜地嗅著茶香,而她身旁的地上,有一個丫鬟正垂首跪著,手裡托著承盤,那承盤裡放著的則是一個青白玉骨瓷的滾花漱盂。

輕輕地嘬了一口茶湯,又俯身吐到那漱盂里,她放下茶盞,拿絹帕輕輕擦了擦嘴角,淡淡地道:「點的太膩了,湯力也濃了些,換人,把這個辭了吧。」

那丫鬟悄沒聲息的接過茶盞,起身福了一福,然後倒退著退出門去。

楊釗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居然不知不覺的就為這副場景所懾,剛才的趾高氣昂不知不覺的就收斂了起來,一直到那丫鬟退出門去,他都沒有再次開口。

也直到這個時候,被他稱為「花奴」的裴楊氏楊花花這才抬頭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來了,坐吧。」

這時候,那楊釗聞言坐下後,臉上總算是恢複了一點表情,卻是換上了一抹頗不自然的謙卑,陪笑道:「三妹自小就是生就了的神仙嘴兒,專門就是要吃好物什的。」

裴楊氏無可無不可的淡淡一笑,卻是連看都不看楊釗,只是問道:「今天來又是做什麼來了?又在外頭輸了錢了?」

楊釗聞言臉上的表情頓時便有些不自然,只是勉強地笑著,道:「哪裡能呢,三妹你是知道的,我早就不賭了。」

裴楊氏聞言只是從鼻子里輕輕地哼了一口氣兒,也不知是譏是笑,然後她便拿起旁邊小几上的胭脂盒,拿小指的指甲挑了一些在掌心,用手指揉開了,放在鼻端輕輕地嗅。

楊釗頓時尷尬地了不得。

似乎誰都知道,他楊釗就算是戒了酒,戒了女人,也戒不了賭。

正在這時,忽然聽得外邊有動靜,他凝神細聽,卻好像是這府里阿錦正在教訓兩個丫鬟,聽了一會兒,她似乎打發走了兩個丫鬟,然後便快步往這邊過來了,楊釗偷眼瞥了瞥正自認真鑒別胭脂的楊花花,越發尷尬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然後就聽外邊輕輕地腳步聲越來越近,阿錦邁步進來,一抬頭先就瞥見了楊釗,不由得就是一聲冷哼,然後才沖裴楊氏福了一福,爽利地道:「剛才婢子去看了下,昨天來的那兩個花匠還算是有些講究,以婢子的意思,就先將就留著吧。」

裴楊氏聞言也不抬頭,只是道:「嗯,你覺得好那就先留著,以後再慢慢說,讓你去找那個戴鬍子買十個小丫頭子的事情怎麼樣了?還有,這個胭脂不行,以後不要買他們的,還是咱們府里自己制吧,回頭這事兒你經心些,那方子看好了,仔細別泄出去。」

阿錦答了聲是,然後才解說買丫頭的事情,好容易事情說完了,裴楊氏也把胭脂盒的蓋子蓋上了,卻是到這時候才想起來屋子裡還坐著一個遠房表兄呢,她淡淡地掃了楊釗一眼,道:「既然不是輸了錢,那想必你來是另外有事嘍?說說吧。」

阿錦聞言瞥了楊釗一眼,見楊釗一臉陪笑,她倒也懶得說什麼,只是翻了個白眼就轉身出去了,走到門口卻是突然沖外面大聲喊:「人呢,去個人把阿瑟那丫頭叫過來,就說夫人在見客,見這種客人的時候,身邊是斷不可少了護衛的。」

外邊有丫頭答應了一聲遠遠的去了,這邊楊釗卻是騰地一下子紅了臉,尷尬地直搓手,站起身來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又局促地坐下。

裴楊氏見狀瞥了他一眼,輕輕地笑了一聲,頓時楊釗便更顯尷尬。

阿錦那個話里的意思,雖然直直的就是對準了他來的,但他偏偏就是沒法子反駁,只有聽她羞辱的份兒,皆因這裡頭是有緣故的。

當年楊花花的父親,也就是楊釗的遠方族叔,時任蜀州司戶的楊玄琰病逝之後沒多久,楊花奴的三叔楊玄璬就得到朝廷的詔令,被調到東都河南府為官。

當時他想要把大哥一家都帶過去一起照應,但是一來當時楊花奴的母親感傷於丈夫亡故已經重病在身不便遠行,二來楊花奴已經許配給本地裴氏為妻,如果去了河南府,將來婚嫁也是個麻煩,所以他最終便只帶走了已經許婚在北方的大姐和其他兄弟姐妹,把病重的楊氏和待嫁的楊花花留在了蜀州。

這個時候家中只剩下母女倆的楊家自然需要人照顧,於是那時候楊釗便經常過去幫些忙。後來漸漸地,楊花花少女初長成,出落得一日比一日美艷驚人,那楊釗便起下了壞心思,趁著一次午睡的時間偷偷溜進了楊花花的綉樓。

當時阿錦便已經是楊花花的貼身丫鬟,那時候楊花花不過十五歲,而阿錦也才十三歲,面對突然爬上床的壯年楊釗,楊花花自然是沒有什麼反抗之力的,幸好楊花花足夠的聰明,只是一個勁兒的假意勸說哀求的拖著楊釗,並不大喊大叫的逼急楊釗。

於是也就給阿錦留出了時間,就在楊釗還沒來得及做什麼的時候,阿錦已經突然從旁邊閃出來,雙手掄起一張綉凳,一下子就把楊釗給砸暈了。

雖然考慮到名節之類,主僕倆事後並不曾把這件事外泄,甚至於老夫人到死都不知道這件事,而且這些年來,嫁入裴家之後一直渴望在外面獲得強援的裴楊氏也一直很關照楊釗這個拐彎抹角的「娘家人」,但並不代表著那件往日的醜事不會成為楊花花和阿錦手裡頭可以壓制楊釗這位遠房堂兄的一柄重器。

如果光是這件事,也倒罷了,眼看已經是六年的時間過去了,當年的少女楊花花已經變成了眼下的寡婦裴楊氏,而且還謗滿全城,楊釗已經無需怕她們什麼。

而且說實話,對於時下早就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街頭潑皮的楊釗來說,也沒什麼好名聲需要顧忌,甚至於他還經常想要反過來拿這件事要挾他們主僕,就不說把那昔日的美夢變成現實吧,至少也能多打些秋風回賭坊撈回老本。

但他不敢,說實話,他打心底里就怕這個堂妹啊!

要說他楊釗自小也算是個人尖子了,自謂這世間人的心眼子,也算是耍的精熟的,但不知為何,從小到大,只要是跟這個一身傲氣的楊花花碰了面,他渾身的本事頓時就能讓她給擠兌的連一分都使不出來,甚至來到她房裡坐了這麼會子,他自己算了算,說了都沒三句話。

見了她就讓人自卑,就讓人不敢說話呀!

當初之所以那股子邪火兒會燒得那麼旺,幾乎是什麼都不想不顧的就找機會溜到他綉樓里去了,其實就是他打心眼裡討厭這種感覺。

對於這位眼高於頂卻又貌傾天下的堂妹,他心裡是既愛又恨更怕,所以才會想到要用暴力來征服,只可惜最後還是功虧一簣,這也就讓他在以後的日子裡更加的怕她。

這會子聽著阿錦似乎走遠了,楊釗臉上才又恢複了一絲自如,他搓了搓手,道:「聽聞妹妹府上最近正在用人,我有個好朋友,寫的一手好字,賬房上亦是精熟的老手,所以便覺得可以推薦過來給妹妹做個賬房,這管賬的事情,不好亂用人,好歹還是自己人推薦的,妹妹用起來也放心不是?」

楊花花聞言面帶一抹輕笑抬起頭來看看他,點頭道:「怪不得你說沒輸錢,原來今天是為了這個來的……晚了,我已經雇好人了,再說了,就算是還沒找到,你推薦的人,你覺得我敢讓他來管賬嗎?」言罷又是一聲輕笑。

「呃……找到人了?」這時候楊釗倒是沒心思理會他話中嘲諷的意思,只是自己皺了眉頭自言自語道:「也就是我給你薦些人用,這晉原城裡還有不怕老裴家的?」

楊花花聞言不屑地一笑,「有的是。」

楊釗聞言就想跟她說說這不熟悉的外人是不可以用來管賬的道理,不過還沒等他張口,就聽裴楊氏楊花花已經開口道:「你還有其他事么?沒事的話,我們孤兒寡母的,中午就不留你吃飯了,家裡的孩子也給帶個好回去。」竟是把楊釗的話口一下子給堵了個嚴實。

說起來他來到這屋子裡之後便凈是陪笑了,竟是連一碗茶都沒吃上。

不過人家既然已經說出送客的話來了,他心裡再不舒服,也不敢當面開罪,畢竟以後還得指著她這裡淘換些錢用呢,當下只好悶悶地客氣著告辭,轉身出了房門。

這時候阿瑟正好跑過來,走到房前的廊子上,正好跟楊釗走個對頭,楊釗笑笑,想沖這個天真爛漫到讓他都喜愛不已的小丫鬟打個招呼,卻見阿瑟看見他就捂著嘴兒笑起來,然後遠遠地沖他「呸」了一口,繞開他便直奔正房去了。

楊釗頓時怒火衝天。

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放一點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天地良心,自己今天可是真的給她們府里薦人來了,這可是給她們辦事兒呢,到最後就落得這個下場么?

不但主子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就連個十四五歲的小毛丫頭也敢啐舅老爺?

這還有沒有點兒王法了!

但怒歸怒,到最後楊釗這位舅老爺還是連個屁都沒敢放。

※※※

正房內,阿瑟嘻嘻哈哈地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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