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出堂來的除了小胖子李早之外,還有李朌和李昉父子。
其實之所以會有這次家宴,背後站著的根本就是李朌的主意。只不過在此之前,關於是不是要主動跟李曦這個侄子修好,修好到什麼程度,他還是猶豫了好久的。
不管承認不承認,其實他心裡一直都知道,自己比起大哥確實差了很遠,而且自己這個兒子比起大哥的兒子李曦,也差了很遠。他此前一直都想要掙回一口氣,所以不管什麼辦法都敢想也敢做,借著李曦很不正常的這些天,他們父子倆一連操作了兩三回,一時間倒也是聲名大振,總算覺得即便站在李曦面前,也是可以昂首挺胸的了。
可是,就在這胸中的一口氣已然膨脹到了極致的時候,卻突然就讓李曦狠狠地一鎚子給敲散了,要說他心裡不窩火,那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李朌不是什麼詩歌的內行人,聽了李曦一首箜篌詩,卻仍是覺得心內惶然,不知怎麼就興不起什麼折騰的興緻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怕是也不能再折騰了。
往近了說,此番李曦不但盡復舊名,其影響力、聲望等等,甚至還得到了大幅度的飆升,眼下已經儼然是蜀州學子之首,更有第一才子的稱號,而且關鍵的是僅僅憑藉著這麼一首詩,他跟柳家的關係突然一下無比的穩固,只怕等閑是插不進手去了,甚而連刺史大人都對他刮目相看,看那日酒宴上刺史大人與他舉杯共飲的樣子,兩人便稱知己也未嘗不可。
而如果是往遠了說,以前那個李曦便是曾被人們寄予厚望的,認為他將來必是進士的出身了,三十年後,少說也是一州刺史的前程,而現在這個李曦,則是更不用說,用刺史大人的話來說,以這等雄篇,縱天子門生亦可做的了!
聽聽,這是什麼評價?刺史大人可是進士出身的,他的話,還能有個跑?
以李曦和柳家的關係,以柳博老兒在刺史衙門的地位,再以李曦的才華和刺史大人對他的欣賞,要想獲得一個入京趕考的名額,怕不是太難的事情,到那個時候,他縱是高中也並不是什麼出奇的事兒……自己一個小小縣衙的筆掾小吏,還有什麼可折騰的?
雖說真到了三十年後,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沒了呢,但到時候昉兒卻是肯定會在的,而想想自從大哥走後的這些年,自己似乎對這個幼孤的侄兒確實不是太好,如果李曦一旦懷恨在心,將來的板子卻是要落到昉兒身上了呀!
一想到這個,以前的那些心思,不知怎麼就漸漸地淡了。
什麼花錢給昉兒買個大名啦,攛掇著讓柳家悔了跟李曦的親事啦,還有到時候可以找機會到柳家給昉兒去提親,以期借著柳家柳博老兒的勢,看能不能讓自己在老病不堪之前,混個入流的小官兒啦……現在想來,直是覺得如笑話一般。
因此昨日回家之後,他就責令李昉給那個益州請來的人結了工錢,打發他走了,然後,今天一大早他又十年來第一次破天荒的主動來到了老三的府上——既然要修好,那就往最好處辦,大不了自己的老臉讓他吐幾口,總還是能給昉兒留個處身的餘地的。
而一直以來,李肱最大的心愿就是這個李氏家族能夠團結起來,當年大哥在時挑著大梁,他處事一向公正,且為人也有魄力,那大家自然沒話說,簡直三家如同一家一樣。
但是自從大哥走後,二哥很是不像話,偏偏自己是個做弟弟的,他再不正,自己也只有生悶氣的份兒,壓根兒也管不了,這股子不滿一直憋到昨天去柳府拜壽呈禮單的時候,他終於爆發了出來,乾脆的就下了狠心,自此便跟二哥家斷了也就罷了,自家有財,李曦有才,若是如此,也未必就不是一戶大門第。
但即便下了狠心,其實他心裡還是有些惋惜的,而就在這時候,二哥卻突然主動登門,說是想讓他幫忙給做個東道,自己要借他幾杯酒遮臉,給李曦大侄子陪個罪。
李肱一聽這個,便立時的又心動了,如能這般,三家重新歸為一家,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至於讓他做東道李肱賠罪……他別的沒有,錢倒是從來都不疼惜的,何況是為了這等有利家族百年大計的好事兒?
於是,這場酒宴就這麼定下了,且名之曰家宴。
在把李曦叫來之前,兩人還合計了很久,他們當然知道李曦這個傢伙是很有些脾氣的,因此李肱不但叮囑李昉一定要沉住氣,更是委婉地跟李朌也提了幾句。很顯然,李朌作為李服的二弟,在李服去世之後,得到的照顧最多,還得以蔭授了一個縣衙筆掾吏的位子,但是他卻冷落了李服的兒子李曦十幾年,最近行事更是很有些欺壓的意思,這讓人家李曦心裡怎能沒氣?有氣,就讓他發泄出來,發泄完了,大家關起門來還是一家人嘛!
所以在此之前,李朌是早就已經做好了受氣的準備的,而李昉雖然心裡仍是不樂意的很,卻無奈胳膊擰不過大腿,也是默默地答應了,只說到時候不管李曦說什麼,他只不做聲任他數落任他罵就是了。
所以,有了這麼些個鋪墊,李曦在堂外看見他們父子倆迎出來時說的那句話,也就算不得意外了。
當下李朌聞言搓搓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臉上照舊掛著笑意。李昉雖然心中不忿,張口就想給李曦頂回去,但是看見自己老爹那樣子,他頓時又把氣都憋回肚子里去,只是微微扭開臉,不願意看李曦。李早卻是搶著跑了過來問候,他本來就看著那爺兒倆不順眼,當然不願意跟他們站在一邊。
這時候李曦彈彈衣袖,又笑著在李早肩上拍了拍,扭頭對李肱道:「三叔,我家裡還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言罷轉身就要走。
李肱趕緊伸手拉住他,口中勸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管你以前心裡有什麼疙瘩,都看在三叔面上,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走,一起喝杯酒,知道你肚子里有氣,三叔剛才去叫你之前還狠狠地把李昉這小子罵了一頓,自家親兄弟,哪有這麼欺負人的,豈不叫外人看了笑話去?今兒是我的東道,我說了算,待會兒讓他給你倒酒,不許他坐席!」
其實之所以一直以來對於家族的整合那麼熱心,李肱也是有苦說不出。
這大唐立國之初就定下了以農為本的國策,當今天下四大階層士農工商,這經商的雖說最有錢最富裕,但社會地位卻是最低的一個,於是現實情況就是不管你多有錢,誰都不拿正眼兒瞧你!大哥在的那些時日還好些,他是晉原縣主簿,不管是收稅的還是盤查的,多少總要賣些臉面,後來大哥沒了,二哥又是個扶不起來的,所以他這個生意人可是正經的沒少吃了官府的冷臉,便是沒事兒就上門打秋風的皂隸,也是一年比一年多。
因此他心裡比誰都盼著這個家族能夠團結起來,能有個人站出挑大樑,也不盼著做什麼大官兒,哪怕是二哥能夠多照顧他一些,也是難得的好事一樁,就更別提還有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好侄子了,他們倆要是結合起來,對於他的生意,對於整個李家,那自然是好處多多。所以當下一見冷場,他立刻便站出來相勸,而且言辭懇切,不可謂不賣力氣。
但不管是出於殘留記憶中那一抹對於李朌李昉父子的厭惡,還是穿越過來這十幾天里自己所遭受的冷眼與羞辱,李曦都不可能跟李朌這樣一個恩將仇報的二叔。所以當下他聽了李肱的話,只是輕輕地掙開他的手,淡淡地道:「三叔,你不必忙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一個都不原諒,今天要麼他們走人,咱們叔侄一處吃這個家宴,要麼,我走!」
一聽李曦這口氣,李昉頓時就壓不住心裡的火兒了,當下他不等旁人開口說話,便立刻怒道:「李曦,你小子也別囂張,不就是剛得了一首好詩嘛,你以為你就是誰了?我告訴你,你李昉大爺還就偏偏不伺候你這個!你給我滾!」
李曦聞言霍然轉身,眼神騰地一下子轉過去,只是目光炯炯的看著他,鼻子里哼出一口氣來,口中道:「讓我滾?你也不瞧瞧地方,今天三叔設的是家宴,我看該滾的是你吧?」
這時李朌卻是咳嗽了一聲,道:「曦兒啊,二叔知道過去這些年,是二叔我對你不住,你心裡有氣,也是該當的,你有氣,就沖著二叔來,無論你要如何,二叔都不會怪你!但不管怎麼說,你三叔說的總是有道理的,咱們自家人之間有什麼事兒關起門來都好解決,一等問題解決了,咱們還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嘛!」
李曦聞言冷笑,卻是抱著肩膀一聲不吭。
李朌頓時便是滿臉的尷尬。而李肱則為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等到他說完了,李曦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說完了?那你們走吧,我三叔要為慶功,不送了!」
他說這話時其實心裡有著片刻的猶豫,倒不是他自己非要跟這李朌父子起什麼齷齪,即便是他們此前得罪過自己,自己也照著羞辱回來就是了,他倒是犯不上得罪人家,關鍵是他腦海潛意識中殘留的那個已經死了的李曦的怨氣,委實太過濃郁!
李朌聞言扭頭看向李肱,卻見李肱悄悄地沖自己擺了擺手,他頓時嘆了口氣,扭頭看看猶自一臉氣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