萸兒躡著腳步悄悄地趴在屏風後面往前看了看,見大家的目光都正落在堂前一個不認識的年輕書生身上,這才悄悄地踮著腳尖兒溜進流花堂。
柳婠兒苦思半晌,先後寫了十幾首,到最後才揀選了兩首自己覺得無論題材詩意都最最恰當的,讓她悄悄的給二哥柳榮送過來。
見了一次面之後,萸兒雖然對李曦此人頗有些不恥,甚至她心裡都有些巴不得李曦再出一次丑,巴不得自家老爺就此取消了小姐與那浮浪子的婚約,不過小姐的心思鐵打一般,她倒也聰明的不願意去勸,讓她過來送詩稿,她便乖乖地聽話來了。
此時正是李昉念完自己的詩作,眾人交口稱讚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後堂里突然溜進來一個人,即便有眼角瞥見的,也以為不過是一個送菜的侍女,皆不曾在意。
柳榮卻是一直心焦氣躁的等著呢,眼見萸兒溜進來了,便左右看看沒人注意自己,起身走到屏風前迎著她,一邊將詩稿團成的小紙團接過來納入袖中,一邊小聲道:「怎麼才來,還以為你們小姐才拙了呢,那麼長時間!」
萸兒撇撇嘴,「我們小姐關心則亂唄,一口氣寫了十幾首,拿捏不定的,一直到剛才看著時候快差不多了,這才勉強揀選了兩首出來,呶,你快拿去給他吧,免得待會兒他丟了人,倒要叫我們小姐心裡難受。」
柳榮聞言促狹地一笑,點點頭正要轉身,這時卻突然聽得自家老爺子道:「子日,久聞你素日便是我蜀州諸縣的才子之首,怎麼樣,今日可有所得?」
當下他的腳步立時就頓在那裡,扭頭與萸兒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一副無奈神色,心中也都想,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柳榮搖搖頭,悄不可知地嘆了口氣,自己嘟囔道:「這就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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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命啊!」
李朌嘆息著仰首望天,無聲而笑。
而李昉則是一臉興奮地轉頭死死地盯著李曦,心中歡樂的幾乎難以自抑,只是一個勁兒翻來覆去興奮地想道:「這蠢材,又要丟人了!」
柳博的話音落下,現場眾人雖一時如聞號令般噤了聲,心中卻是紛紛遐思起來。
李曦變傻了這件事,即便是沒有人在刻意的幫他宣揚,經過了詩會那天的情況之後,在這文林之中,也早已是盡人皆知了。而柳博官居蜀州司馬,他的女兒又是遠近聞名的才貌雙全,上門求親者堪稱是絡繹不絕,所以關於李曦和她的婚約,也差不多是人盡皆知。
這會子眼看著柳博突然向自己未來的東床快婿拋出這麼個問題來,頓時就激動得不少人心裡一顫,幾乎失手把酒盞都給打了!
怎麼著?難道說一向頑固不化的柳老粗也開始活動心思了?
其實仔細想想呢,倒也難怪人家柳老粗這麼做,不管換了誰是他,能願意把自己千嬌百媚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明顯是前途渺茫的傻小子?
所以,明知對方已經寫不出詩來,卻偏偏還要當庭提問,倒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了。
問問你還會作詩不?不管好壞吧,至少你這位往日的大才子好歹也得拿點東西出來對付一下不是?要是你連這麼簡單的要求都完不成,連對付一首都對付不出來,你怎麼還有臉被人稱為第一才子?你怎麼還有臉繼續守著那一紙婚約耽誤人家柳小姐的終身?
所以呀,你要是不行就乾脆知難而退了吧!
一想到這個,場中那些早就對柳家小姐柳婠兒傾慕不已的年輕學子,當然還包括不少人的父輩,都頓時的就心裡著緊起來了。
特別是前天寄江亭旁那場詩會在場眾人可是有很多人就在現場的,即便沒去的,過了後也往往從他人口中得知了一二情況,當時有兩個題目,其中一個便是[琵琶],雖說琵琶與箜篌是兩種不同的樂器,此題非彼題也,按說壓根兒也就勾連不到一處去,但這前後兩次畢竟都是以樂器命題啊,作起詩的時候畢竟很多文理上都是彼此相通的。
那麼,上一次以琵琶為題時,李曦片言未得,當著幾百人丟了個大丑,這次又豈能有什麼表現不成?
眾人之中不乏想到這些的,那麼此時再轉頭來看柳博柳老粗選的這個場合,還有他擬的這個題目,眾人不由得就想到,這個柳老粗的心思,可是一點都不粗啊!
這時,就在萬眾矚目之中,李曦一副好像是被嚇到的模樣,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口中遲遲說不出話來,吭哧了半晌,才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道:「這個、這個……晚生愚鈍,剛才聽到在座諸公的大作,心內惶然,雖也勉強得了一首拙作,奈何、奈何……實在是不敢獻醜、不敢獻醜啊!」
眾人聞言,又看他那副窘態,當下也不知是誰第一個笑出聲來,反正是現場很快就笑聲一片,此時恰是坐在李曦身後那兩位老兄故意開口道:「子日兄,莫怕嘛,大家都知道你的大作那肯定是『拙作』的,你放心念來便是,我等斷不取笑!」言罷卻是大笑。
眾人聞言也都隨之又是一次大笑,其中又以李昉笑得最為歡暢開心。
李曦聞言心中冷哼,臉上卻是笑得越發局促,便連手腳都似乎沒個著落處,他這番表現落在眾人眼中,越發讓人覺得此時此人當真的是可憐之極。
就連刺史周邛此時見狀都忍不住取笑道:「不礙的,你儘管說吧,只要不是《游青城山有感》那般大作,便定是好的。」
眾人聞言又是大笑。
這裡面卻有個典故,本地晉原縣有個名叫楊釗的人,據說祖上也曾任過大官,只是到他這一代早已沒落,輪到他身上,現如今不過只是晉原縣城裡一個浮浪兒罷了,也不知是否讀過幾年書,只知道他些許識得幾個字,肚子里卻是並沒有什麼墨水的。
偏偏此人還喜歡跟讀書人打交道,為人又極好面子,某日與幾個讀書人一起到青城山遊玩,他受不了那幾個讀書人的譏諷,便也做了一首名叫《游青城山有感》的詩,其辭曰:
遠看青城黑糊糊,上邊細來下邊粗。有朝一日倒過來,下邊細來上邊粗。
他那幾個朋友聽了這首詩之後幾乎當場便笑岔了氣,回頭就當成一個笑話給說了出去,不過三五日間,這首詩就傳遍了晉原,時至今日這首詩早已是盡人皆知,便是去年冬天才剛剛到任的刺史大人周邛都能拿它當個典故說出來,可見其流布之廣,影響之大。
這時候聽得這個典故從刺史大人口中說出,在場眾人溫故而知新,自然是紛紛笑得前仰後合。
而此時站在堂內屏風前的柳榮和萸兒,則只能是齊齊的搖頭一陣苦笑了。
柳榮嘆了口氣,心想李曦那小子竟然被刺史大人拿那楊釗來做比,看來今天丟人是丟定了!想他就在旬月之前還是晉原縣赫赫有名的大才子,不想今日卻落得如此地步,前後變化之大,想來實在是叫人唏噓呀!
萸兒雖心內不喜李曦的浮浪無形,但到底女孩子家心軟,此時看著他的窘態,便忍不住小聲對柳榮道:「二公子,您一向聰明,就想個辦法幫幫他吧,不然我們小姐待會兒知道了,又該心疼壞了!」
柳榮聞言苦笑,「眾目睽睽之下,我又能有什麼好辦法!」
這時李曦見大家都笑的歡實,但他腦子裡沒有這個楊釗作詩的典故,因此對於眾人的大笑有些不解,便彎腰看著自己的三叔李肱。
李肱此時也正滿臉無奈與疼惜地看著他,見他看向自己,頓時便想起他失憶這一節,知道他估計是連這個本該很熟悉的典故也給忘了,只是當下那麼多人,他也不便解釋什麼,便乾脆扭過頭去,實在是不忍再看自己這侄兒被人戲弄。
這時候,興許是周邛也覺得這番取笑有些過了,便道:「不過是一句玩笑,不該打斷了詩興,司馬大人,你這詩會且請繼續。」
柳博聞言稱是,然後便轉頭道:「刺史大人說的是,不該打斷了子日的詩興啊,須知子日素昔的詩才可是極好的。當然了,便是大才亦有技窮之時嘛,偶爾失手也不算什麼,子日,你有好詩且儘管念來!」
眾人聞言一愣,知道柳博這是要兜底了,再怎麼說李曦現在畢竟還是他未來的東床快婿呢,便是刻意的要讓他當場出醜丟人,身為未來的岳父,柳博也必須做出一副關愛後輩的樣子來,以示自己在此事上的清白。
眾人之中不乏老成了精的人物,聞言自然是紛紛附和,又口口連聲的說起什麼「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來了,便連刺史周邛此時也笑著說了一句「好壞不論,只要有膽,便是好詩」,言下之意,眾人倒是都做准了李曦念出來的肯定是不堪入耳的東西了,因此雖然口中稱善,一個個面上卻都還是笑吟吟的,就等著看李曦出笑話了。
這時候的李曦雖然搞不清剛才那個所謂的《游青城山有感》是個什麼東西,但此時眾人看過來的目光中那些不屑與取笑,他卻是寸寸在心。
當下他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樣,勉強道:「既然如此,那晚生就獻醜了!」
眾人嘻嘻哈哈地笑著,亂紛紛地道:「你請,你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