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來劍南 第05章 箜篌

箜篌,最初被稱為「坎侯」或「空侯」,因其具備音域寬廣、音色柔美清澈,表現力強等等特點,極為時下的大唐百姓所喜愛,便連宮廷雅樂,也對它極為重視。根據其形制的不同,箜篌又分為卧箜篌、豎箜篌、鳳首箜篌三種。

眼下那頭戴幃帽的女子懷中所抱,便是一架鳳首箜篌。

到了現代社會,這種樂器已經接近絕跡,即便有,也只是在少數的民族交響樂團里才會用到,前一世作為一個普通小白領的李曦卻是從來都不曾見過,因此當他從柳博突然吊了個手腕的狡猾中回過神來,卻緊接著又懵了。

因為這個奇形怪狀的樂器,他壓根兒就不認識!

幸好這現場來的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除了他之外,倒還真是沒有人不認識箜篌,因此當下那女子一經走出,現場便頓時有人竊竊私語起來。就連身邊的商人三叔李肱也嘆息了一回,道:「好箜篌啊,這肯定不是咱們劍南道的手藝,這得是兩京才能有的。不過,這鳳首箜篌可不好彈啊,沒有幾年的苦功夫,根本就成不了曲調!」

箜篌?還鳳首箜篌?

李曦先是一愣,繼而就覺得自己腦子裡突然亮了一下,突然覺得箜篌這名字挺熟的,自己上輩子也肯定聽過這個名字。

這時候已經有侍女搬來綉凳與琴架,那頭戴帷帽的女子放下箜篌,轉身沖著正席上的柳博福了一福之後,便在綉凳上正襟危坐,然後也不過略調了調弦,眾人的私語聲便不知不覺的落了下去,現場頓時靜得針落可聞。

大唐之人喜好箜篌,只是箜篌這種樂器,演奏頗為不易,要想彈得好,那就更是難上加難,因此民間極少能見到好的箜篌樂師,此時既然有箜篌出場,大家倒真是都期待得緊。

這時,便聽得一道清亮的弦音響起,頓時就讓李曦想起所謂「大珠小珠落玉盤」來,不過仔細想了想才回過味來,人家那大珠小珠落玉盤寫的可是琵琶。

此時他側首左右打量,見這箜篌聲一起,現場所有人便跟著了魔一般,倒有至少一半人眯起了眼睛,顯然這女子彈得奇佳,眾人已經隨著她的旋律入了音境!就連身旁的小胖子李早,此時也聽得搖頭晃腦的眉毛直哆嗦。

李曦從骨子裡就不是個唐朝人,上輩子也沒聽過箜篌演奏,所以眼下這場景氣氛,他實在是覺得自己有些格格難入,不過還好,一來這箜篌的聲色優美旋律動聽,二來那女子的一雙小手修長白皙,尤其是當那雙手在箜篌的弦上來回跳躍撥動的時候,更是靈動十分,看著就讓人感覺十分養眼,因此一邊看一邊聽,這陌生的箜篌倒也頗有幾分滋味。

就在美妙的箜篌演奏中,時間緩緩而逝,直到「錚」的一聲,那箜篌聲徹底停歇,就連尾音也漸漸散去,現場才又出現了一點另外的聲響,卻是有人徐徐的吐出一口氣來。

然後就有人贊道:「好個《湘妃竹》,姑娘端的是好琴藝!」

李曦也是見那雙小手突然停下了才回過神來,此時柳博已經笑容滿面地站起身來,道:「武姬乃是我特意從長安購來的歌姬,諸位聽這箜篌可入得耳否?」

眾人聞言當然紛紛大讚。

且不說人家彈奏的確實絕妙,就算是不好,也沒人會去揭這個臉。

那被稱為武姬的女子見狀便站起身來對著眾人福了一福。

這時就見柳博擺了擺手擺了擺手示意那武姬退下,待得眾人略息了聲,然後才笑得彌勒佛一般,道:「既然在座諸公都喜愛,那麼,可有詩乎?」

這話一問,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大家先前準備的可都並不是這個啊,來祝壽嘛,大家預備的自然都是跟祝壽有關的,再加上以前也不曾聽說柳博這個老粗喜好歌舞器樂呀,大家都沒有絲毫的準備,這下子卻是被他這突然的一手給弄懵了,即便有急才者,這時候也只是低頭苦思,並不敢抬頭接話。

眼見場面冷了下來,柳博卻絲毫不以為意,當下只是笑著繼續說道:「今日是老夫四轉之壽,諸公若無好詩,豈不是連我面上也不好看?嗯……不如這樣,老夫今日便大方一回,諸位且各施本領,老夫便請咱們的刺史周大人為評審官,為諸位的詩作點評,能得佳作而壓卷者,稍後便可將這武姬帶走,算是老夫奉送的,諸位意下如何?」

這下子他的話音方落,現場頓時便哄得一下子幾乎要炸了開來。

自古美色動人心,那被稱為武姬的女子雖然從頭到尾都頭戴帷帽,教人看不清面目,不過只看她身段膚色,便知揭了幃帽也斷不至於面目醜陋,而且,能讓堂堂的司馬大人柳博在壽宴上拿出來做懸賞送人的,說不得還很有可能是個天姿國色呢!

因此眾人聞言立刻便紛紛動心了。

這時卻見坐在左側首席一個穿著一身便服看上去只有約莫三十齣頭的中年文士淡淡地一笑,道:「司馬大人好刁鑽的心思啊,叫我評詩,豈不是擺明了說這等美玉佳人已經與我不相干了嘛!周某不服,不服啊!」

柳博聞言哈哈大笑,道:「某打的便是這個主意,不想卻叫刺史大人一眼看破了!」言罷又是大笑。現場兩個官兒最大的人相互謔笑,當下眾人自然也都附和著哈哈大笑起來。李曦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柳博老爺子一直對那個看上去貌不驚人的中年文士那麼客氣,原來他竟是本州的刺史大人周邛周子公。

這時李肱附耳過來,悄聲對李曦道:「這周邛你應該很熟悉吧,他可是你們讀書人的榜樣啊,十七歲就高中進士,嘖嘖,自我大唐開科取士以來,他可是最年輕的進士了。只不過有一項卻肯定是你不知道德,他的夫人乃是朝中九齡公的小女兒,據說生得奇美,只是善妒,十分的妒,偏偏這周邛還怕極了她!」

「因此周邛這十幾年來雖一路扶搖直上,官兒升得極快,但是家中卻連一個歌姬都沒有,就更別提納妾了,據說就連他們家中的丫鬟侍女,也都是非老即丑!只不過他自己不敢說,大家也就只是私下裡議論嘲笑幾聲,並不敢說出來罷了。只看這一手就知道,你這位未來的老岳父算是掐准他的脈了!這樣一來既給他留了面子,又不得罪了他家中那位夫人……嘖嘖,不得不承認,真是人老成精啊!」

李曦聽得連連點頭,沒想到這裡還有這麼一出。

原本還覺得現代社會裡那些把所謂辦公室政治玩得精熟的總監們部長們經理們已經夠厲害的了,現在看來,唐朝時候人的智商比起牛逼哄哄的現代人來,可是一點兒都不差呀。

嗯,應該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反過來想,周邛乃是進士出身,學問水準都毫無疑問是現場最高的,他又是在場眾人之中最大的官兒,由他來做這個點評,還真是恰切的很。若是換個人來,一俟他周邛作了詩出來,到底是該怎麼個評點法兒?點他第一,眾人雖然無人敢說什麼,到底也有刁滑之輩心中不服,若是不點他第一……這個,刺史大人豈是好得罪的么?

周邛顯然是一眼就看透了柳博的用心之所在,當下眾人笑罷,他便笑眯眯地把點評詩作這個差事接了下來,這時柳博才揮手道:「點香,某與刺史大人一起,靜候諸公大作!」

他話音落下,自然有家中下人拿出早就預備好的香案,將一炷計時用的松香點上。而場中諸人也隨之或抓耳撓腮或皺眉苦思起來。

多麼相似的場景啊,就在前天,李曦剛參加完一次詩會,沒想到這壽宴上又來了一次,唯一不同的就是,這一次沒人給發紙筆,看來似乎是不用寫的。

別人都忙著構思佳作,李曦也沒閑著,他雖然做不出詩來,但上一世的時候好歹肚子里還有些存貨,至少比較出名的一些唐詩他還是記得住的,只不過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有哪一首詩是專門寫箜篌的,就連剛聽見箜篌這個詞時心中的那靈光一閃,這會子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關鍵是箜篌這個東西有點冷門啊!

此時眾人之中當然也有不少人或是因為年紀變大之後於詩文之道的心早已淡了,或是因為自知才力不逮乾脆就直接放棄,甚至還有不少如李肱父子這樣根本就不通什麼文墨的,因此也就都不再作詩,於此之時,又不好大聲影響他人,便乾脆三三兩兩的小聲談笑著飲酒。

而李曦,則乾脆是坐在那裡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的發獃。

就在眾人的攢眉苦思之中,一炷香很快燃盡了。

柳博笑眯眯地拈著鬍子問:「諸位,誰有所得了,且先念來,老夫必不教諸位空手而回。」

聽他這話,頓時便有幾個人先後站起來念了自己的詩作,不拘好壞,總會贏得眾人的一陣喝彩,而隨後,那位十七歲就高中進士的刺史周邛也搖頭晃腦的點評幾句。

他十七歲就得中進士,在詩藝上倒確實是相當的有見地,不管什麼詩,只要一經他的點評,總能把那詩作中最閃光的東西給提溜出來稱讚一番,因此那些站起來誦讀詩作的固然是喜上眉梢,便是沒有作詩的人,聽了他一番點評也自覺在詩藝上頗有些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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