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來劍南 第01章 詩會

楊柳依依,風翻衣袖。

正是桃花爛漫的好時節,觸目皆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大好春光,便連天空也澄凈得瓦藍,微風過處,一望千里的禾苗隨之仰偃,遠處三三兩兩的農人正赤腳在田,更遠處的西邊,千年冰封的西嶺聳立於群山之中,仰首望去,那冰雪寒意似乎都能浸透人的眼眉!

在川蜀之地,像這樣的好天氣可是正經的不多見。

像這樣的天氣,當然是最適合踏青賞玩的,文人騷客們自然也是望風而動了。

大唐開元二十一年春,在晉原縣城東十幾里之外都江西岸的寄江亭周圍,便聚攏了足足幾百人,其中靠近寄江亭席地而坐的便有近百,他們幾乎無一例外都穿著時下最為文人雅士所喜愛的襕衫,雖然年齡有些參差不齊,有的看上去已經有四五十歲,有的卻只有十六七歲,卻個個都是一副飽學之士的派頭,一個個風度翩翩的緊。

這文人雅集之處正在舉行的,是一次詩會。

地上鋪著蒲團,士子們一個個席地而坐,每個人面前都放著一個看去很是精美的矮几,上面除了一字擺開著紙墨筆硯之外,還頗有幾味精緻講究的時鮮果饌,擺在最最面前的,則是一壺酒,和一隻晶瑩潤手流光欲滴的青青荷葉杯。

站在他們這群人之外的,則是足足上百號的各家隨從僕役,在他們身後,官道之旁,停著幾十輛造型各異顏色也各個不同的馬車,其中很是有幾輛車馬上挑著[官幌],有蜀州刺史衙門的,也有晉原縣的,赫然的告知著這馬車主人的出身來歷非同凡響。

與他們相對的,在寄江亭的另外一邊,卻是憑空的拉起一道翡青色布幔,將那邊的情況與寄江亭附近的文人雅士和這邊的僕役車馬都完全的隔絕了開來。

那布幔之後也停著有足足二三十輛馬車,只不過那裡鶯鶯燕燕小姐丫鬟的,卻是幾十個女眷。她們大多是城裡大家門戶里的小姐,像這般文人雅士的集會也是不便露面,卻又不甘心風頭都叫男人們佔了去,因此便扯起這布幔來,布幔那邊有什麼,這邊照例也就有什麼,酒照吃,詩照做,便連琵琶聲落在這邊,亦是碧玉落盤,聽得正正好!

今日這整個寄江亭方圓,端的是好大一副場面!

此刻隨著寄江亭內的一炷香燃盡,有位儒雅老者起身敲響了案前小罄。罄響三聲之後,那儒雅老者才開口道:「時間到,各位請停筆!」

眾多士子聞言紛紛扔筆,雖然表情不一,卻是紛紛起身拿著手裡的文稿恭敬地走到寄江亭內將稿子放到案上。至於那些早就已經提前交稿的才子們,此時則一個個故作輕鬆的開始低聲談笑起來。

人群之中,李曦頹然的放下筆管。

他面前擺著的,還是一張白紙。

肚子里合用的好詩不是沒有,奈何毛筆字實在不會寫,勉強寫出來反而更丟人,要是一個不留神再弄出個簡體字來,那就更是麻煩,不如索性一個字不寫。

自打穿越以來,每每遭遇的總是這樣有勁兒使不出的尷尬。

不遠處的李昉一直就留意著他呢,當下見狀便是不屑地一笑,扭頭給身側的趙鵬丟了個眼神過去,趙鵬頓時會意地點頭一笑,然後便故意大聲問道:「子日兄,你的大作再不上交,可就要作廢了哦!」

眾人聞言無不轉首看著李曦。

李曦無奈地抬起頭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羞怯地笑笑,「這個……小弟才薄學淺,竟是、竟是一無所得,慚愧,慚愧。」

遠近聞聲者,無不竊笑。

本次詩會乃是兩個題目任選一題,以一炷香為限,不拘古詩、歌行、律詩、絕句等等皆可,因此即便是才學不怎麼樣的人,也都可以勉強湊出一首詩來,並不與人為難的。

全場上下,包括蜀州州學六十人,晉原縣學四十人,甚至還包括那帷幕之後的二十多位女眷小姐,一炷香之內個個皆有所得,唯一一個沒有寫出東西來的,也就是李曦了。

也因此,竊笑聲未歇便有三二人等忍不住又公然開口奚落。

「喂,不是說那小子是你們縣學裡的大才子嗎?怎麼如此不堪?」

「屁的才子,前些天喝醉了,一腳從酒樓上摔下去,自那之後便似換了個人一般,如今不過一個傻兒,哪裡還做得詩來!」

「是啊,我也聽說了,據說他連你們此前所學也都一起忘了個乾淨,氣得你們學裡的助教與教授都大怒不已,這幾天縣學裡正準備勸他退學呢!」

「可不是,什麼都不會的一個傻兒,便連明經科也不要他,怎還有臉在我們進士科呆下去!叫我說呀,像咱們這等文雅之會,壓根兒就不該叫了他來,沒得掃興!」

「是啊,是啊,掃興啊……」

此時便連不遠處的帷幕之後那幾十個女眷此時聽到這邊的動靜,也不由得唏噓連聲。

遠了不說,便在一個月之前,這李曦還是遠近聞名的一大才子,他自小蒙學,十二歲就出口成章,而且詩作清新大方,於這方圓十餘州縣之中,很有些神童之名,雖然其父母早喪,家無餘蔭可蔽,不過才名實在遠播,因此這幾年便連州學裡也時不時的會有傳言出來,說是州學裡的先生們想要把他召入。

也因此,即便是這些平常幾乎是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們也大多聽說過他的名字,甚至還有不少的懷春少女,將他當成了最最理想的如意郎君,誰想今日詩會,他的表現竟是如此。

此時面對眾人的不屑和嘲笑,李曦回應的又是一個看上去很靦腆的微笑。

眾人見狀更加不屑。

不過既然他已經躺下來認捶了,倒還真是沒人好意思繼續窮追猛打。

看見李曦的窩囊樣子,李昉卻是笑得越發開心了起來。

從懂事的時候起,他就一直在等著能有這麼一天,到今天終於實現了。

他和李曦是同祖的叔伯兄弟,但是兩人從小到大的境況卻是完全不同。

當年李曦的父親,也就是李昉的大伯父李服還在世的時候,曾任晉原縣主簿,雖然只是正九品下的小官兒,但是正所謂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在這小小的晉原縣裡,主簿可是僅次於縣令和縣丞的官員,也堪稱本地的「大員」了,那時候他們家自然是風光得很。

而李昉的父親李朌則一直是一事無成,一直到長兄李服突然病逝,縣令大人這才在悼念李服之餘,將他召入縣衙,做了一員無品無級的小吏,而且直到今日也不見升遷。

在李服夫妻倆相繼去世之後,家中只剩下李曦一個孤童,這家境自然是很快就衰落了下來,不過李曦卻明顯的繼承了父親李服的讀書天賦,自小就展現出超卓的辭賦才華,這些年一直被譽為晉原縣乃至整個蜀州的第一才子,堪稱是前途不可限量,家中雖窮,地位卻仍是極高,而他李昉,則一直是借著父親的名頭,才得以勉強的留在縣學裡……

大家明明是叔伯兄弟,但是一直以來在人們眼中卻是判若霄壤,這讓一向自認為自己在各方面都要比李曦優秀許多的李昉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在見到李曦從酒樓上摔下來之後就性情大變,連原本的才氣也消失殆盡之後,他頓時就上了心,六天之前,他狠了狠心問老娘要了一大筆錢,跑到一個本地名士家裡提前弄到了本次詩會的題目,然後又不惜花費重金請人代筆,為的就是今日。

看見李曦這副窩囊的模樣,他只是覺得無比解氣!

你不是出身官宦之家嗎?

你不是小時候也錦衣玉食過嗎?

你不是從小到大一直都才華橫溢嗎?

現如今混在晉原縣衙的可是我爹,雖然只是一員小吏,但到底是吃皇糧的,等閑的在這晉原縣城裡可沒人敢惹我們家,你呢?

現如今我們家裡光田產可就有一千八百多畝,家裡住的也是四進的大宅子,家中仆奴上下,算起來也有足足二十來口,在本地也可推為望族了,你呢?

現如今我的兩首大作就在那寄江亭內的書案上,如果不出意料的話,前十名應該是穩穩噹噹的,從今日起,我可就要成為晉原縣內新鮮出爐的大才子了,你呢?

……

想到得意處,李昉忍不住就想仰天長嘯!

勉強克制住內心的激動,他只是不住地扭頭看向低眉垂首一臉靦腆笑容的李曦,心想二弟呀二弟,沒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這時候,經過一段無比漫長的等待之後,寄江亭內幾位名士的爭論終於結束,名次和佳作也都紛紛出爐了,讓李昉喜出望外的是,他的兩首詩作竟然全部進入了前十名!

本次詩會共有兩個題目,雖然有不少人也會自逞才華兩首都做,但畢竟有那等才華的人並不多,而不同題目的詩作自然不太好拿到一起比量,所以本次詩會的兩個題目是分開評價的,因此自然就會評出兩個前十名。

而李昉的兩首居然一個第七,一個第九。

現場百餘士子,再加上帷幕後的二三十位女眷在內,兩首都入前十的,也不過只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