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147章 暗流

淮西激流涌動,甚至可以說是天翻地覆,但鍾嶸在厲山惘然不察,靜待消息從光山縣傳來……

二十七日午時,厲山依舊細雨蒙蒙,連日來的冷雨,使得道路變得泥濘;數十騎簇擁著兩輛狹廂馬車穿越淮山之間的山道,往厲山大營馳來,馬蹄、車轍犁踏得泥漿翻飛。

陳景榮掀起車簾來,亮起鍾嶸給他的令牌,直接帶著車馬進入厲山北營。

鍾嶸聞訊陳景榮從光山返回,這兩天來等得心焦的他,忙從南營走來相迎。

「陳先生,」鍾嶸身高將有七尺,足比陳景榮高出一個頭來,身材又魁梧無比,迎面走來,彷彿一座小山正移動,他站在瘦弱的陳景榮之前躬腰行禮,看上去有些滑稽。

陳景榮一臉倦容,眼睛裡斂著太多的猶豫跟遲疑,心裡暗暗自問:「鍾嶸此賊殺人不眨眼,滿手血腥,生性兇殘,對故主又無絲毫忠心誠意,此時真能與他共謀嗎?」

陳景榮臉上的遲疑,鍾嶸也能看得出來,他皺著眉頭,看著遠處還停著一輛簾幕密遮的馬車,叫淮西數十甲騎團護在中間,他眉頭一跳,疑惑的問道:「還有誰與陳先生同來?」

陳景榮回頭看了一頭,既然已經入了厲山大營,再想回頭也不可能了,壓著聲音說道:「招討使在馬車裡!」

「……」鍾嶸剛才腦子裡一瞬轉過無數人名,萬萬沒有料到馬車裡會是河南招討使董原本人,董原親自來厲山大營,沒有叫鍾嶸欣喜若狂,只叫他又驚又疑,下意識的想到淮西內部必然出了大問題,不然董原斷不可能輕易犯險來厲山大營。

鍾嶸自然曉得自己不是老實之輩。

陳景榮看著鍾嶸臉上的褶子肉以及那些縱橫的刀疤,也是心驚肉跳,鍾嶸等將雖然名義上都歸降淮西了,但他在厲山獨立轄制三萬餘降軍,淮西現在還沒有其他鉗制他的手段,真要把他就此看成無害的大貓,那就大錯特錯了。

要是一招賭錯,就是血濺七步、兵崩離析的下場,怎叫陳景榮不心驚膽顫?

看著陳景榮與鍾嶸在細微雨幕下站著說話,一襲青衣的董原揭開帘子走下馬車,示意扈騎留在原地,孤身舉步往鍾嶸走來,負手身後,笑道:「鍾將軍不歡迎本使來厲山大營嗎?」

鍾嶸想不出哪裡出了問題,但董原身穿青衣便袍,氣度猶自不凡,臉色雖略顯蒼白,但眼眸炯炯有神,彷彿藏有電光,叫他不能逼視。

雖說未曾與董原謀過面,但鍾嶸也不懷疑眼前的董原能是別人所能扮的——彷彿停滯了有幾息時間,鍾嶸推山跪倒,在濕地上便行拜上之禮:「招討使不辭辛勞以視厲山,末將沒能遠迎,請招討使寬恕末將!」

董原目光炯炯的看著鍾嶸跪下猶魁梧異常的身體,與陳景榮對望了一眼,才去將鍾嶸攙起來,說道:「本使來厲山大營,便是不想你我異心,鍾將軍又何必如此見外!」

「是不是淮西出了變故?」鍾嶸就勢站起來,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問道。

董原暗感鍾嶸雖說滿手血腥,但畢竟不是笨人——只要不是笨人,事情反而簡單一些,就怕他擰著不懂其中的厲害,點點頭,說道:「淮西確實出了一些變故,也不需瞞鍾將軍:就在昨日,在信陽的風離軍指揮使寧則臣奉樞密院令率部去接管壽州的防務,我已下令壽州的守將率部撤來信陽了……」

董原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彷彿叫鍾嶸給毒蠍子猛蜇了一下,臉色驟變。

壽州之於淮西,宛如江寧之於南越。失去壽州,董原就失去在淮西立足的根基,不要說收留厲山降兵了,便是養自家麾下十萬兵馬都難,也就意味著董原根本就沒有投附的價值!

但不投淮西,還有什麼路擺在面前?

陳景榮緊張的看著鍾嶸的反應,要是鍾嶸此時拿董原的人頭向淮東投名,該如何是好?

董原初知鳳離軍擅離信陽去襲壽州,震怒之下,當夜嗑血不止,故而此時臉色有著失血的蒼白,但他禁止諸軍有什麼行動,於二十五日入夜前才派信騎馳往壽州,下令不得反抗,又傳書使元歸政率南陽軍殘部接掌信陽城,他則決定隻身來厲山見鍾嶸,陳景榮與劉庭州等人皆苦勸他不能行此險計,要防備鍾嶸有豺狼之心!董原只言:「我猶是為大越守邊定疆的帥臣——鍾嶸殺我投淮東,此時的林縛,會不吝惜名聲去收留擅殺大越帥臣的降將嗎?鍾嶸扣押我獻於淮東,你們難道擔心林縛會私扣一名無罪的樞密副使嗎?難不成鍾嶸還有退路將我獻給北燕?我此時不去厲山,不去取得鍾嶸的信任,林縛只需派人送一紙樞密院令來勒令我等整治降軍,就能使厲山降軍分崩離析……」董原力排眾議,與陳景榮孤身赴厲山,站在鍾嶸之前。

在董原離開光山大營之前,也叫刺殺羅獻成的燕將佟爾丹從囚營成功「劫獄而逃」,以免林縛拿樞密院的名義過來要人。

「我欲使鍾將軍為先鋒率兩萬兵馬渡淮北上去收復確山、汝州等地,」董原不管鍾嶸臉上有什麼變化,自顧自的說道,「鍾將軍意下如何?」

此計也是險計:叫鍾嶸有機會率兩萬降兵渡淮北上,從此之後對鍾嶸來說就是海闊天空,他要是脫離淮西的掌握轉而再去投北燕,董原將徹底堵死自己的退路,不率部叛反,就只能要辭去樞密副使、淮西行營總管、河南招討使等職,交御全部的兵權才能負擔下此責,對江寧有所交待——同樣的,鍾嶸若是只有董原能掌握,他與董原諸多嫡系兵馬,都孤懸淮河以北,那林縛就不會輕易再對淮西、對董原下狠手……

鍾嶸低著頭,眼珠子轉動,腦子裡飛快的閃過諸多念頭。

他未嘗不想拿董原的人頭轉投淮東,但想到董原此時好歹與林縛同為南越帥臣,他拿董原的人頭去討好林縛,只會叫林縛斬下他的腦袋以示清白——董原能過來,必然做好萬全的準備,他即便殺了董原,也未必能從信陽北逃,而且葉濟羅榮派佟爾丹刺殺羅獻成使隨州軍降淮西,自然不會希望看到董原給自己殺死。

既然董原表示要自己率部去收復確山、汝州,就表明沒有加害之心,鍾嶸也稍稍心安,壓著聲音,說道:「鍾嶸常聽人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林縛此子如此針對淮西,不說一聲就取壽州,招討使為何還要忍他?倘若招討使用鍾嶸為先鋒去襲隨州,鍾嶸必為招討使殺出一條血路來!」

「鍾將軍,你既入淮西為將,便是大越之將臣,焉能對友軍擅開兵釁?」董原如此說,語氣卻不嚴厲,而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跟無力。

「淮東做得了『初一』,招討使怎麼就能做『十五』?」鍾嶸說道。

陳景榮在旁邊說道:「不說在樊城、棗陽的淮東軍精銳三萬餘眾;淮東軍在南線的主力,以及池州軍一部,共計有十四五萬精銳,已經到盤坡、孝昌一線,其北上趕到隨州,只要三四天。鍾將軍有幾分把握能趕在淮東軍南線主力北上之前,拿下有一萬淮東軍精銳所守的隨州城?」

林縛密令寧則臣離部襲取壽州,怎麼可能沒有後手、沒有防備?

要能出其不意拿下隨州,倒是一招好棋,那樣淮東將無法追擊漢水西岸的北燕兵馬。非但如此,淮東在樊城與棗陽的兵馬也將因為側翼徹底暴露出來而被迫南撤,叫北燕有機會重新拿回樊城,打通南接襄陽、漢水西岸的糧道!

只要北燕西線兵馬不從荊州撤走,淮東軍自然就拿佔據隨州的淮西軍沒轍。

但是,一切的前提,就是鍾嶸的厲山降軍要能出其不意的、在淮東軍南線主力北上之前奪下由一萬淮東軍精銳所守的隨州城,這有可能嗎?

不能出其不意的拿下隨州城,淮西軍就算此時跟北燕西線軍馬聯手,就算在光山以南、以西的兵馬都聽董原的號令與淮東開戰,就算厲山降軍能夠立時恢複士氣為董原所用、奮力搏殺於前陣,他們的勝算也十分渺茫。

僅靠在新野以北的陳芝虎所部,對淮東軍已經在樊城、棗陽、平林埠一帶形成的防線,實際已經難有大的威脅,也就沒有可能策應他們襲打隨州——說到底葉濟羅榮的十萬精銳給漢水隔絕在西岸,葉濟羅榮其部要從丹江口、武關河、武關這一狹窄的通道繞到南陽,往少里說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就算林縛遲鈍得拖上一個月時間,叫葉濟羅榮率部慢慢的撤到南陽去,厲山及光山大營的軍糧還能支撐一個月嗎?

隨州是厲山隨州軍的睾、丸,隨州失陷,厲山軍馬可以降淮西;壽州是淮西睾、丸,失去壽州,淮西就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有幾個人能在睾、丸給對手抓在手裡還能反擊的?

聽陳景榮所言,鍾嶸也能明白他們初知林縛派兵去奪壽州時的憤怒跟不甘。鍾嶸也明白,唯有淮西諸人對淮東的仇恨越大,他在淮西才越安全,不會給董原出賣給淮東。

想到這裡,鍾嶸又跪下說道:「末將也是替招討使深感不平,胡言亂語也是心裡有恨難以自制,只望招討使不要怪末將嘴笨,招討使有所差遣,末將赴湯蹈火必不會辭!」

董原點點頭,說道:「鍾將軍即刻點檢兵馬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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