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13章 殘破

議事完畢,這眾人前後走出林縛在居巢城裡的行轅,元錦生喊往荊湖代表胡文穆而來的荊州府通判魏晉元:「魏大人,魏大人,」揖禮道,「錦生在這裡有禮了……」

「少侯爺客氣了!」魏晉元四旬年紀,瘦狹長臉,兩撇鬍子像是粘在嘴唇上一般,見元錦生喊住他,站住腳,與元錦生對揖而禮,看到劉庭州從後面走過來,又施了一禮。

「天時還早,錦生願做東請魏大人、劉大人一嘗巢湖鮮美,打聽了城裡有一個絕佳的出處,魏大人、劉大人可賞個臉?」元錦生問道。

「少侯爺有請,晉元求之不得。」魏晉元說道。

荊湖與南陽共同面對盤距襄樊、隨州的長樂匪,利害關係較為一致,但又因為信道給阻斷,有什麼公函往來,都要從信陽、壽州這邊繞走。

不想有什麼勾當暴露在淮西跟淮東的眼鼻子底下,兩家只能老老實實的公事公辦,核心人物之間,也沒有多少私誼往來。

南陽與荊湖之間,還未曾有過實質性的密談,包括淮西也是如此,叫元錦生、劉庭州都摸不透荊湖對淮東竊居江寧、把持朝政的態度。

荊湖離江寧甚遠,要是淮東以廬州為根基,往西滲透,就會在薊春跟荊湖接壤,但眼下林縛又明確要將宜城劃入池州的防區,這就使得荊湖與淮東更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

林縛軍議時,聲稱誰家用心打誰家往來得到的錢糧就多,說實話,劉庭州就擔心林縛此舉是要分化其他諸藩。

鄧愈今日自然沒有心思再陪劉庭州、元錦生、魏晉元他們出去吃酒,他還要先將今日軍議的結論寫下來派人遞迴池州去。

元錦生便邀劉庭州、魏晉元二人到城裡尋酒家。

永興帝棄江寧西逃,對居巢的破損尤為嚴重。過去半年,城裡依舊蕭條得很,僅有兩三家酒鋪打起來布幌子招牌迎客。

這年月也沒有那麼多講究,劉庭州在壽州、元錦生在南陽想吃頓肉都難,進了酒鋪子問得有酒有肉有魚便成。元錦生、劉庭州還講個體統,隨扈吃起來就沒個形,也是南陽、淮西太苦了。

「這池州算是立下軍令狀,過了十月就要對江州用兵,荊湖在鄂州的兵馬,也逃不過從西翼鉗制的職責,」元錦生問道,「錦生問句不該問的話,荊胡那邊秋後有可能在鄂州投多少兵力?」

「少侯爺是擔心我們備防北面長樂匪的兵力會有不足嗎?」魏晉元問道。

元錦生一時間不曉得魏晉元是真糊塗還是假裝糊塗,心想自己問話里的意思是夠明白了,難不成荊湖那邊還真要老老實實的幫著淮東將奢家剿滅掉?

這一席酒吃下來,魏晉元都沒有吐露什麼實誠話,元錦生隱隱的有些擔憂。

回驛館路上,有魏晉元在,元錦生與劉庭州不便談什麼,進了驛館,魏晉元倒知趣先回館舍休息。

元錦生輕嘆道:「荊湖沒有吃過淮東的苦頭,怕是對江州起了貪念……」

劉庭州望著中庭桂樹梢頭浮動的月光,眉頭蹙緊,聽著元錦生這麼說,點了點頭,說道:「淮東所行大概是遠交近伐之故計吧,胡文穆若是不以匡扶帝室為念,就難保不落入淮東的套中。你想想看,樞密使同意將宜城劃歸池州管轄時,魏晉元的神色……」

元錦生蹙眉而思,細想來確有這個可能。

荊湖夾於江西、川東、湘潭及襄樊之間:羅獻成在襄樊坐擁二十萬兵馬,不管有幾分虛、幾分有,一時間難以剿滅是肯定的;川東是曹家、湘潭是張家,同荊湖一樣,名義上是朝廷委任統轄諸藩的帥臣——眼下與諸家分佔江西,是荊湖近期唯一能向外擴張的機會。

池州給趕鴨子上架,秋後不打也要打,潭州要求自保,必然也要儘力削弱奢家從羅霄嶺南麓西進湘潭的軍事實力,三家真打,荊湖一家就不敢假打。

元錦生回想起軍議時的細節,鄧愈要求將江北岸的宜城劃歸池州,魏晉元下意識的就皺起眉頭來,想必對這個安排大為不滿,但宜城就在池州北岸,離荊湖控制的東線核心區域江夏又遠,魏晉元也沒有理由站出來阻攔池州將宜城要過去。

眼下岳冷秋想東發展的可能性已經給杜絕,要想站穩腳跟,只能往西擴張——倘若叫岳冷秋最終佔得江州,又據池州、宜城,往西經營黃梅,必然又會跟荊湖爭楚東地區的控制權。要防止這種情況出現,對荊湖來說,最好的辦法不過於就是先佔下江州!

※※※

愛子戰死沙場,愛將在固城湖東岸力戰被擒,迄今不曉得給淮東關押在那裡,昔時故舊也棄之而去、叛投了淮東、割袍成仇——這種種壓在心頭,奢文庄到江州之後,鬚髮就素染如雪。

年初時順利攻下江州,八閩精銳主力,也大半順利的撤入江西,沒有遭受覆頂之災;黃秉蒿、楊雄、陳子壽等將的投附,使得奢家還憑白得到愈五萬的戰力——而在去年秋後開始的閩東、弋江、溧陽等一系列戰事里,折損於淮東手裡的兵力,還不足四萬。

也就是說,奢家控制的兵力比起戰前,還增加了萬餘,戰後更是從江州、豫章各地招募健勇編入軍中,不斷的擴大兵馬規模。

佔得江州之後,鄱陽湖沿岸二十縣以及沿贛江而上近二十縣,就基本上落入奢家的囊中,抵抗殘餘甚微,也多退入深山老林之中,短時間裡難成大害。

如此形勢,相比較去年頭屬都要挨打的情況,應該稍好一些,但奢文庄、奢飛熊等人都曉得靜寂之中蘊藏著更大的危機——他們佔了江西四十餘縣不假,但淮東絕對不會給他們更多休生養息的機會。

長史胡宗國推門進來,手裡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看著奢文庄坐在公案前閱看文函,說道:「廬州密報,林縛在廬州召集諸藩,商議的確實是秋後對江西用兵之事——林縛將北岸的宜城劃歸池州,岳冷秋先調一部兵馬先渡江去整治殘城。」

奢文庄接過從廬州傳來的密報看過,又將地圖鋪開,叫胡宗國坐在案前與他一起研究,手指敲在江州對岸、淮山尾脊黃梅的位置上,說道:「就是這裡了!」

整個淮山南麓東西寬約三四百里,瀕江傍山,沿江都淺灘湖沼淤澤,這些淺灘沼澤的存在,使得沿江而渡是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唯有宜城與黃梅兩邊,各有山脊直接延伸到江岸,土地堅實、江岸穩固而江道陝窄,易於建水陸碼頭,也非常方便渡江。

奢文庄率殘部退到江州之後,就首先在對岸黃龍嶺築堡駐軍,以控制黃梅縣沿江要衝。

黃龍嶺守將就是從固城湖東岸突圍而出的鄭明經的部將韓立。

鄭明經親率精銳斷尾攔截以求保證主力能及時撤入九子山,最終隨鄭明經留在固城湖東岸牽制淮東兵馬的八千餘死士,僅有不到千人突圍出來。

要佔得地盤,通常是幾個點圍出一片區域出來。岳冷秋派兵進入北岸,必然要沿江北岸、沿淮山南麓西進,最終必然要跟奢家搶奪對黃梅即淮山西南麓尾脊地區的控制。

黃梅殘城可以不佔,但奢家偏偏又不能放棄北岸、黃梅殘城南十數里外的黃龍嶺。一旦黃龍嶺失守,不但江州城在對岸黃龍嶺的窺視之下,便是進入江西腹地的鄱陽湖口,也在對岸黃龍嶺的窺視之下。

「這真真假假,總要打一仗!」胡宗國說道,「只是難摸透淮東的動向!」

秋後要打大仗,最棘手的還是淮東,不計淮東在晉安的兵馬,其在西線的兵力就超過十二萬人,主要集結在浙西、廬州兩地……

「淮東秋後會打上饒!」奢文庄將地圖往下移了移,指出上饒的方位來,「淮東不可能聯合岳冷秋、胡文穆從水路對江州用兵,將廬州、弋江的兵馬南調,淮東能集結出十萬兵力,從浙西西進打上饒!」

胡宗國背脊寒氣直冒:

江寧戰事之後,為避免兵力分散給淮東軍各個擊破,他們這邊主動放棄衢州、富陽、徽州、淳安、婺源等地,將之前分散於浙西、浙中的兵力,都集中到上繞、信州等城,以守江西的東門戶,甚至還從閩江中游的建安府調了一萬精銳補充東線。

就算如此,他們在東線的兵力,也只有三萬人而已。

三萬兵馬構築的東線防禦,叫人怎麼也沒有信心能守御得住淮東十萬精銳的衝擊?從江州調兵補充上饒防線,要抽多少,才能有守住的把握?

想要這裡,胡宗國心底湧起一陣無力感。

如此浙閩大都督府名義所轄的兵馬總數並不少:

閩江中上游有兩萬精銳控制建安、莆城、邵武等閩西地區,上饒、信州東部防線,有三萬兵馬,防禦淮東軍從浙西西進;大公子率兩萬精銳沿贛江南下,進巢藩家殘餘抵抗勢力,黃秉蒿、陳子壽率三萬兵馬從袁州西進、經蘆溪打潭州,接下來就是駐守在江州的兵馬,共有水步軍七萬餘眾。

這些年來,奢家兵力並沒有明顯的減少,畢竟控制的區域一直都有增加,有戰損,可以募健勇補為兵卒——離亂之秋,能給口飯吃,願意扛槍矛上戰場廝殺的男兒比比皆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