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116章 腹心之策

叛軍前哨部隊已經接近江寧外圍,從拂曉時分起,御馬監的禁衛軍兵馬及江寧水軍就混亂出城,生怕給叛軍大部隊趕來堵在江寧城裡出不去。

城裡已經徹底陷入混亂,到處都有人在縱火、在破門搶劫,也不曉得有多少是內奸在裡面掀風作浪,有多少流民以及城裡的地痞流氓跟著趁火打劫,府軍、御營軍要麼棄甲而逃,要麼就直接參与搶劫。

站在城頭能看到有成隊的兵馬參與搶劫,陳西言雖受命留守,但已經沒有能力制止城中亂象蔓延——叛軍過來,這些趁火作亂的將卒大概會搶著投敵吧?

這時候留在城頭還願意聽命陳西言的將校不過五六人而已,能直接掌握的御營軍也就三四千人,而且這三四千御營軍心思還極其的不穩定。

皇上跟滿城官員都跑路了,城裡也亂作一團,要不是還有最後一點良知未泯滅或僅存最後一線畏懼,誰還願意留在城頭等叛軍來打殺?

大勢已去,大勢失去!陳西言、王約等人心頭都充滿絕望。

「高宗庭在哪裡?」陳西言這時候只能病急亂投醫,只能指望淮東在江寧的部署能當起最後一根活命稻草。

「或在東華門。」曾銘新說道。

陳西言等在百餘將卒簇擁下,往東華門而去。過東南朝陽門時,遇到張玉伯、趙舒翰跌跌撞撞的走來。

張玉伯手執刀,身披一件皮甲,滿身都是血跡,身後十數家兵,也都個個身染血跡,有三五人還帶有傷,相互攙扶著,顯然是從滿城亂兵中殺出來的。

張玉伯雖是文臣,但早年任司寇參軍,緝盜捕寇尋常事,為人又任俠,故而有武將之風。本應是文武雙全的名帥,奈何性子太直,前不受顧悟塵的重視,後又不願意溶入淮東。

趙舒翰則狼狽得多,額頭磕破,袍子——顯然是在泥堆里滾了好幾回。

「陳相,江寧城亂了啊!」張玉伯痛苦的吼叫。

「你二人怎麼沒有隨皇上西行?」陳西言問道。

「不忍走,沒臉走。」張玉伯、趙舒翰回道,又朝曾銘新揖禮,「曾老公爺也沒走啊?」

「不忍走,沒臉走。」曾銘新以原話相回。

陳西言聽了想哭,要是滿城官員、將領,有十之三四,能有曾銘新、張玉伯、趙舒翰這樣的赤誠,形勢何至於此?便是程余謙、左承幕、張晏最後也做了軟骨蛋,卷家西行。

張玉伯、趙舒翰雖與林縛交好,但他二人確實是忠於朝廷的。

徐州戰事之後,張玉伯最終還是選擇回江寧,趙舒翰這些年來即使再鬱郁不得志,也沒有離開江寧去淮東——陳西言對這些還是心知肚明的,但張玉伯、趙舒翰跟林縛的私誼擺在那裡,無論怎麼都不能用他們。

陳西言沒有想到他二人到最後沒有離開江寧避禍,也沒有隨皇上西行巡狩,看他們的樣子,應該也不知道淮東有什麼後手。

陳西言也不多言,匯合張玉伯、趙舒翰後,繼續往東華門去,途中還遇到兩波亂兵衝擊,都給殺退——陳西言沒有想到最後還有些忠誠的御營軍將卒拔刀見血,竟然是在自家人身上先開始。

陳西言還是在東華門城樓見了高宗庭、趙虎,隨高宗庭、趙虎而來的,還有陳恩澤。

陳恩澤當年在林縛身邊時,還是少年模樣,如今衣甲在身,人雖削瘦,但目光炯炯,精神抖擻,幹練而機敏,似乎絲毫不為江寧城當前混亂而已經陷入崩潰的局面困擾,這精神面貌就遠非御營軍的將領能及。

趙虎在江寧時,就嶄露頭角,很得林縛的重用跟信任,這時更有大將的風采,登上城樓,鎮定自若的看著城中的亂象。

淮東能成勢力,林縛有梟雄之才,但也與淮東能得人有極大的關係。官兵潰爛千里,董原、岳冷秋也算名帥,但戰績也有勝有敗,怎麼都不能跟淮東軍相提並論。

高宗庭倒顯得憔悴一些,這段時間勞碌奔波苦,一直都沒能好好的休息一下,初來江寧就面臨這麼複雜的形勢,自然更是萬分的殫精竭慮。

張玉伯、趙舒翰看到高宗庭、趙虎、陳恩澤在場,自然是欣喜過望。

林續祿前些天數度派人聯絡他們,要接他們及家人出城時,他們拒絕淮東的好意,知道淮東在獄島有所安排,但不知道詳情。

看到高宗庭、趙虎、陳恩澤這三個本不該在江寧的人出現,只當淮東對此局面早有應對之策——張趙二人,雖對淮東有諸多的不認同,但想挽救滿城百餘萬口人的性命是赤誠的。

張玉伯直接問道:「高先生,淮東有多少兵卒過來?」

「江寧亂得太快,也出乎我們的預料,」高宗庭說道,「目前河口那邊僅有三千人可用!」

「才三千人!」張玉伯痛苦的閉上眼睛,人太少了。

江寧城依山傍河而建,不是規規矩矩的四方形,但大體上每一面城牆都有十餘里寬,以城頭一步一戰卒一輔兵算,要守住江寧城,至少要二萬戰卒、兩萬輔兵或民勇。

江寧城高險,但是太大。

林縛當初以三千戰卒能守陽信城,陽信城雖然談不上險,但關鍵小,繞城一周才千餘步,攤算上來,城頭每步能安排兩到三名戰卒。而林縛又會用兵,當時的江東左軍士氣又盛,除非胡兵能將江東左軍的三千戰卒在城頭拼光,不然就不可能拿下陽信城。

江寧城這麼大,叛軍右翼與中路兩股大軍六萬兵馬就要撲來,淮東三千人怎麼都不可能守住江寧城。

淮東兵馬是可以說為天下第一精銳,高宗庭又知兵事,趙虎也是淮東勇將,但畢竟是人,不是神。奢家直撲江寧的兵馬,也不是御營軍這種草蛋兵、膿胞兵,江寧城怎麼都不可能守得住,不然杭湖軍守溧陽也不會支持不到十天就覆滅了。

孟義山能親自披甲上陣,最終中流矢而生死不明,可見杭湖軍即使不比淮東軍那麼精銳,守溧陽城的決心還是異常堅決的。

陳西言也心生無力,他能掌握的也就三四千人心不穩的御營軍兵馬,要守城,首先要分兵將城裡的亂象鎮壓下去。江寧城太大,城裡的住戶加上湧入的流民,遠遠超過一百萬,如今已經徹底亂了。叛軍主力最遲半天就能趕到,將六七千人投進去,半天時間裡能將城裡的混亂鎮壓下來?

而且根本就不曉得其中混入多少叛軍的暗樁、密探,但是肯定有,而且絕不在少數,有之前潛伏的,也有近來隨流民潛入的。

城裡次序不亂,叛軍潛進來的幾百號、千餘號人手,掀不起大的風浪來,但是這時候,他們混在百多萬給攪亂的人群里,再加上超過萬餘的亂兵,就六七千人手,怎麼在叛軍主力趕來之前鎮壓下去?

「江寧難守,皇城難攻!」高宗室眼睛炯炯生輝的盯著陳西言,「江寧城再亂,也不會死多少人,但絕不能縱奢家這頭困獸肆虐江寧!」

高祖立國時,以江寧為都,以江寧舊城為皇城,在皇城外圍,在舊廓城的基礎修築新的堅固城牆,才是今天江寧城的規模。

江寧城與燕京城的格局是一樣,是三重城。雖說沒有廓城,但在格局上,絕對要列入天下雄城前三甲,皇城主要將宮城及江寧六部官署圈在裡面。

江寧城雖大,周逾四十里,但皇城要小得多,周才三里許,皇城內的宮城更小,周四百餘步,甚至都比不上徐州城裡的楚王府。這主要也是高祖初立國時,財政艱難所致。

永興帝為寧王到江寧就藩時,就直接以舊宮城為寧王府,以不到五百步的舊宮城作為寧王府時,就覺得擁擠得很,也難怪他登基後,時時想著在江寧外圍耗巨資再築一座新皇城。

江寧城雖亂,但皇城還在陳西言的掌握之中,御馬監的禁衛軍撤出之後,陳西言還是信得過的將校率領數百人守住皇城的幾道口子。

三千甲卒想守住江寧城難逾登天,守住皇城卻是不難,至少守上七八天不難。

皇城城牆雖然不比外城寬厚,但也高達兩丈,厚六尺,通體磚石壘砌。

「皇城位於江寧腹心,三千甲卒,足以守御,即使給叛軍奪得外城,但只要兩天時間,淮東水營就能接東陽府軍渡朝天盪進駐獄島,從東華門外威脅叛軍,使叛軍內外交困,」高宗庭斬金截鐵的說道,「爾後則等彭城郡公率淮東兵馬主力來援!敵不退,即在江寧城下決一死戰!」

「腹心之策可行啊,」王約見陳西言有所猶豫,知道他擔心放淮東兵馬進皇城,事後他想怎麼撇清都不可能,但事關滿城民眾,由不得不他不勸,「叛軍內外交困,必然騰不出手來屠城,只要皇城不失,城裡亂兵也將受到震懾,必會有所收斂——此外,越早將叛軍逐出,江寧受損越少。倘若讓叛軍據江寧堅守三五個月,即使奪回來,也將徹底淪為殘城啊!」

淮東兵馬也談不上多,要是讓浙閩軍六萬兵馬徹底佔據了江寧城,依據雄城而守,淮東除了在長期跟江州軍配合圍困,也沒有好的辦法能用。

如果說獄島是迫近江寧城的一個要點不容有失外,皇城則更是一個先置死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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