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93章 出戰

昱嶺關的關城不過兩三里縱深,嵌在浮玉山與白際山的坳口裡,兩側皆陡然山崖,在地形上得天獨厚,只有關城的正面,有較為開闊的地形,供敵軍接近,數年來成為浙閩軍都無法逾越的天壑——關城外的溝谷里白骨如壘,不曉得有多少閨中人夢斷於此。

從八月中旬之後,昱嶺關的駐軍就從三千人陡然增加到五萬餘眾,謝朝忠將浙西招討軍的大營設立於此。

隨著駐軍的增加,各種商販也雲集而來,在關城大營的北面坡地形成一處亂糟糟的聚集地,使得昱嶺陡然間畸形的繁榮起來。

風味不一、招呼將卒的各種吃食鋪子,供將卒放鬆娛樂的妓寨以及緩解將卒燃眉之急的典當鋪子,應有盡有,這大白天還能隱隱的聽見粗陋妓寨里傳來絲竹及呀呀吟唱的女聲……

鄧愈打馬而過,看這情形,心哀不已——不單單謝朝忠帶來的御營軍將卒肆意玩樂,惘顧軍紀,便是原徽南軍的將卒也有攏不住嚼子的,鄧愈抓到擅離軍營,無不嚴懲之,但兩相比較,也惹得下面的將卒怨他過於苛刻。

要是不能回徽州去,還不是進浙西,兩軍混在一起,至少清者也會變濁!誰叫他只是一個副使?

這些商賈大多跟「兩王一餘」有瓜葛,在謝朝忠那邊「上貢」也不少,鄧愈也沒有辦法將他們驅逐出徽州去。

打馬進了關城,進了謝朝忠的行轅。

派去富陽觀戰的特使已經返回,鄧愈過來,謝朝忠即開軍議,先要特使詳細的介紹杭湖軍在桐廬外圍的激戰情況。

「登山寨下,積屍如丘,錢江里撞沉、燒毀的戰船數以百計,杭湖軍傷亡大,但叛軍傷亡也不少……」

「鄧副使,」謝朝忠冷著臉,看向鄧愈,說道,「形勢如此,難道鄧副使要等杭湖軍將桐廬打下來之後,再與之夾擊淳安嗎?」

杭湖軍打下桐廬,再沿江西進就是淳安,浙西招討軍出昱嶺關,往東則打淳安,往西則打婺源……

鄧愈在富陽也有眼線,知道謝朝忠派去的人沒有誇大太大,而且孟義山給他的私函,也是一再催促這邊出兵——桐廬打得艱難,昱嶺關這邊出兵,即使不能分散桐廬的守敵,也能打擊桐廬守敵的士氣。

再者,要是昱嶺關這邊一直不動,叫奢家將淳安、婺源的兵馬東調,增強桐廬,杭湖軍的攻勢就要給完全遏制而無功撤回了——如今杭湖軍已經填了三四千條性命進去,沒有一點戰功就撤回去,對上對下,都交待不過去啊。

但是,林縛的親筆信函也早就派人送來,淮東不僅使林續文在朝堂公開主持鄧俞守徽州、謝朝忠領兵進浙西的作戰方案,林縛的私信,則是希望鄧愈自己能堅持這一點——岳冷秋的意思,也是要鄧愈守後路,以求穏妥。

鄧愈可以不管林縛及淮東所想,岳冷秋對他可是有知遇提拔之恩,他不能不重視岳冷秋的意見,但是眼前的形勢也不完全能由得他。

鄧愈這些天也算領教到謝朝忠眥睚必報的性子,他心裡盤算:岳冷秋離開中樞,到江州督戰,一旦他跟謝朝忠撕破臉,朝堂之上怕沒有一個會幫他說話,他還鬥不過謝朝忠,特別是謝朝忠率四萬御營軍進抵徽州之後。

即使永興帝下旨叫謝朝忠奪了他的兵權,鄧愈也沒有反抗的餘地。

「我身體不適,還要休息幾天才成,」鄧愈說道,「不若招討使率部先行,我替招討使留守昱嶺關跟徽州,以待招討使凱旋……」

「鄧將軍託病都好幾天,卻未見鄧將軍找過一回郎中。」余辟疆不冷不熱的說道。

謝朝忠黑著臉,按住腰間的佩刀,盯住鄧愈:「鄧副使要本使再請出皇上御旨不成?」

謝朝忠硬著頭皮來徽州領兵,但對御營軍幾斤幾兩,心裡還是有些底細的,怎可能不驅使鄧愈麾下兩萬精兵去打頭陣?事實上他之所以到徽南來領兵,一是曉得奢家在浙西的兵力不足,二是曉得到徽南後有鄧愈的兩萬精兵可以驅使。

就當前的形勢,奢家在淳安、婺源頂多也就兩萬精銳,鄧愈在徽南跟浙閩軍對抗數年之久而絲毫未落下風,有鄧愈兩萬精兵在,謝朝忠的底氣才足。

正因為要求著鄧愈領兵出戰,謝朝忠才對他稍有些耐心,不然早就請出御旨強按鄧愈低頭,但到這一步,謝朝忠的耐心也越來越低了。

真要讓孟義山先攻下桐廬之後,這邊才有動彈,叫余心源、王學善、王添等人在陳西言面前也難抬頭啊——徽南這邊加強了四萬兵馬,結果戰功還不如杭湖軍,豈不是證明陳西言當初反對他領兵的話是正確的,四萬御營軍過來,根本就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嘛!

「皇上可時時都盯著浙西啊,鄧將軍即便是身體不適,也應要儘力替皇上、替朝廷分憂啊!」劉直勸道,他這個監軍是過來和稀泥的,哪方面都不想得罪,更不想皇上看到這邊遲遲不動而龍顏大怒。

鄧愈蹙眉,沉慮良久,才長吐出一口氣,說道:「鄧愈謹聽招討使所令,明日即率部出關城!」雖說將後路交給謝朝忠不是很叫人放心,但只要孟義山在富陽不要出董原時的漏子,鄧愈倒也不擔心奢家在浙西的兵馬能將他連肉帶骨頭的都吃下去。

「那好,」謝朝忠見鄧愈低頭,心情大振,說道,「鄧副使明日即率本部先行,羅文虎率部隨後,你二人出昱嶺關直奔璜田,為我浙西招討軍掃除沿大青溪南進浙西的障礙……」

出昱嶺關,沿大青溪河谷南下,可以直接撲到錢江邊上,沿錢江北岸,往東是淳安、往西可去婺源,跨過錢江,往南可進衢州、上繞。

璜田位於大青溪中游,距昱嶺關曲曲折折也就四十里山路,奢飛熊率部攻昱嶺關時,曾在那裡大築營壘,這是也是浙西抵擋徽州的外圍防壘,要進浙西,就要先拿下璜田。

鄧愈對首戰璜田沒有意見,如今朝中沒人相罩,他要保住位子,必須要靠血跟火凝鍊而來的戰功,但是璜田寨的地形相對狹迫,就算他率本部兩萬精兵過去,兵馬也太多,沒有施展開來的地方,謝朝忠還要羅文虎再率一萬人隨同,也不怕擠得慌?

鄧愈曉得謝朝忠的心思,用徽南軍在前面拼死拼活,御營軍要是一點都不出動,謝朝忠臉上也無光,日後分戰功來,也沒有說得過去的硬杠子;而且謝朝忠不讓羅文虎受他節制,想來還想將統御之功都歸到自己頭上。

鄧愈心裡暗罵,但也不想跟謝朝忠爭口舌,只說道:「兵馬起營,動作甚大,還請招討使嚴厲封鎖消息,勿使商賈接近,以免消息泄露,使璜田之敵有所準備……」

「這個我自然曉得!」謝朝忠不耐煩的說道。

鄧愈暗暗嘆氣,謝朝忠到徽州來,就大權獨攬,他除了麾下兩萬精兵在關城東北坡外的所駐大營外,昱嶺關及徽州的大小事務,都插不上手——心想要走漏消息,叫浙閩叛軍在璜田有所準備,啃不下璜田,或許也不算什麼禍事,大不了撤兵就是。

鄧愈心思不決的打個各種算盤,先告辭回駐營準備;即使之前有所準備,但明天就出兵還是倉促了一些。

※※※

兵馬起營,動作甚大,謝朝忠說是加強戒防,但奢家所遣的暗哨,猶能從容的翻越兩側的山脊,將消息傳回璜田。

秋色正濃,夕陽下楓葉紅染,奢文庄穿著黑色的袍衣,彷彿尋常老者,對鄭明經說道:「浙西一役,雖有兩手準備,但我更將希望寄托在璜田,璜田一戰要真打,但也要保存實力,璜田一戰能否失而復得,關係我們能不能將徽州兵馬放進來關門打狗!」

「謝朝忠不使鄧愈留守後路,一路鄧愈奪下璜田,謝朝忠必然催促他沿大青溪深入,我們這些得脫的『散兵游寇』,自然是御營軍的下酒菜——御營軍要是沒有首級功,那多說不過去啊!」鄭明經輕鬆的笑道。

鄭明經如此輕鬆,田常倒不好說什麼。

不能讓鄧愈、謝朝忠感覺到浙西是個陷阱,璜田就不能輕易放棄,一定要打得血腥,甚至填兩三千人命都在所不惜,最終只有部分「殘卒」逃進深山裡,才能將鄧愈的徽州精銳誘進來關門打狗——關門的任務,雖然還有其他部署,但最大的希望還是寄托在璜田殘兵跟先前藏在山坳里的千餘精銳匯合,能順利再奪回璜田寨,接下來還要依靠璜田寨堅決的將鄧愈的後路封死,將處於鄧俞徽南軍跟謝朝忠御營軍夾擊之下。

璜田駐兵最多能有多少兵馬活下來、甚至鄭明經本人能不能活下來,都是未知數,他們都奢文庄親自挑選出來的死士,卻是確鑿無疑的。

奢文庄在浙西的事情依舊不能泄漏出來,以免驚擾了鄧愈這條老蛇不鑽圈套里來。但只要鄧愈鑽進來,而璜田又能順利關上門,不管徽南軍有多精銳,都將處於絕對的劣勢。

這一天是九月二十五日,閩東戰事爆發的第三天,桐廬戰事爆發的第三天,岳冷秋在江州還沒有大的動作,淮東在嵊州的兵馬對東陽縣也還沒有大動作。

浙西跟閩東隔著千山萬水,奢文庄也不曉得閩東諸戰的撤退情況到底有沒有按照計畫進行,在淮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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