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122章 浙南戰事尾聲

天色陰霾,雲氣翻騰,天色陡然黯淡下來。秦子檀伏低身子,幾乎是趴在馬背上,擰回頭來看天,心裡忍不住悲鳴:「這時候下暴雨?」

過了這段河谷,翻過一座低矮山頭,就算出了永嘉;這時候下大雨,只能擠在河谷里避雨,後面的追兵又近,想到這裡,秦子檀臉上已失從容淡定的氣度,有著掩飾不住的慌亂,狼狽不堪。

東海一役,秦子檀斷了一臂,騎馬本就不便,但從永嘉撤出時,他的左腿給流矢貫穿,不良於行,只給左右扈從簇擁著,趴在馬背上。溯楠溪江而上,山路崎嶇不平,秦子檀雖然不用擔心會給從馬背上摔下來,但吃盡苦頭。

在身邊,隱隱約約的有廝殺聲傳來,沒想到這麼一會兒工夫,淮東軍就又追了上來,跟他們的殿後兵馬撞到一處。

「狗日的賊老天……」溫庭瑞手兜著韁繩,抬頭看天將下雨,氣急敗壞的罵道。

倒怪不得他如此怨恨,三天前他們計畫夜間從永嘉城撤出時,就是楠溪江上游的一場暴雨誘發山洪,將山路多處衝垮,猝然間打亂他們的撤退計畫。

在他們將撤未撤、軍心浮動之際,淮東軍大舉攻城,從東南角搶登城頭。

淮東軍一改以往戰術,改用火油罐引燃密集投擲開道。八閩戰卒雖披堅甲,但給大量火油潑濺到身上給引燃,猝然間措手不及,給打得陣腳大亂,死傷慘重。

淮東軍登城兵馬勢如破竹直取東城門樓,進而大肆潑油引火,將橫亘楠溪江上、銜接永嘉與上塘的棧橋引燃,切斷兩城之間的聯繫。

形勢如此險惡,秦子檀、溫庭瑞倉促出逃。上塘很快失陷,即便是永嘉本城,也是依靠近千名自願當死士的傷卒留下來殿後,主力才能倉促撤出來。

永嘉守軍在戰前就有萬人,戰時奢飛虎在東陽縣又抽調約三千八閩戰卒增援永嘉,最終從永嘉城撤出的,加上傷卒都不到四千人。

淮東軍並不就此收手,在後面緊追不捨,迫使溫庭瑞分批投入數百死士殿後,阻攔追兵。

傷卒及將領家小坐船走水路,但楠溪江上游水窄流急,險灘又多,深入百餘里後,水道已經不利百石以上的大船通過,大量的傷卒及將領家眷都被迫棄舟登岸。

雖說從永嘉到仙居也有兩百里路,但山路崎嶇,又給暴雨衝垮數處,就更為艱險。

少數人馬通行,或許無礙,但三四千人又夾著大量傷病及家小擠在其間,就顯得額外的擁擠、混亂,便是將輜重都拋棄,他們一天難走上三十里路。

眼下只能指望台州守軍先一步撤到仙居,能派兵馬來接援。

偏偏三天前的那場暴雨後,又連續三天放晴,似乎老天都在幫淮東軍追殺他們似的,叫溫庭瑞心頭如何不憤恨?

屋漏偏逢連夜雨,眼見淮東軍從後面追上來了,偏偏這時候又將有傾盆大雨而來——看著擁擠在狹窄河谷里的部眾臉上倉皇不安,溫庭瑞都有抱頭痛哭一場的衝動。

「庭瑞,你看西北面的山上,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啊!」秦子檀艱難的坐直身子,三天來倉促逃亡,讓他大腿兩側給馬鞍磨得鮮血直流,他指著西北面的崇山峻岭,提醒溫庭瑞看去。

「沒有什麼不對勁啊!」溫庭瑞順著秦子檀的手看過去,那邊的山頭很寧靜,沒有看出什麼異狀來。

「平靜得過分啊,」秦子檀雖說狼狽,但還沒有失去分析能力,說道,「我們數千人進入河谷,兩邊山林都應該鳥飛獸驚才是,沒有動靜才是異常!」

伏兵!溫庭瑞陡然想到這個可能,驚了一身冷汗。

雖說兩側都是崇山嶺峻不利大股兵馬通行,但是淮東軍要是有三五百精銳穿山過林潛入到前方不是不可能。尋常時候,三四千八閩戰卒根本就不怕給三五百奇兵偷襲。但這時候後有追兵,眾人倉促逃亡有三天,正精疲力歇又驚惶不定,士氣受到嚴重的挫傷,而且大股兵擠在河谷里混亂不堪,這時候給淮東軍潛過來的三五百奇兵偷襲,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王見雄!」溫庭瑞大聲吆喝,讓親信小校親自帶領斥候摸到西北面的山林上去偵察,又下令各部加強對左翼的警戒,又派了半營精銳,在尾後再組織起一道攔截追兵的殿兵屏障。

溫庭瑞剛部署下去,豆大的雨點就劈頭蓋臉的打下來。

當世指揮傳訊手段本就有限,大雨之下,溫庭瑞除了能調動身邊隨扈精銳外,對外圍的部隊就失去有效的控制手段。

這時候,大雨模糊了視線,兩人隔著數步扯嗓子咕,都能聽岔了,人又擁擠著四處避雨,隊列混亂,傳令兵通行困難,想要找下面的將領傳達溫庭瑞的命令都困難——換誰處在溫庭瑞的位置,都會束手無策。

秦子檀下馬來,扈從扯開布蓬讓他避雨,秦子檀擔心西北面的山嶺里真藏有伏兵,當時的形勢只能讓他心裡期盼伏兵不要趁大雨發動襲擊。

※※※

斥候渾身淋濕鑽回來,稟報進入河谷的逃兵的情形。

張季恆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水,繃緊著臉,將隨他潛過來的兩名營將、幾號哨將喊到身來,一名哨將,舔著滑落到嘴邊的雨水,問道:「摸上去,打他娘的?」

所謂奇襲,就是要運動到敵人所意識不到的方向,在敵人沒有防備之際,迅速在局部形成兵力優勢,進行強襲,一舉將敵軍擊潰。

要讓敵人無法提前覺察,要做到行軍隱蔽,能進行奇襲的兵力自然不可能多,特別是張季恆他們要從險峻小道翻越北雁盪山,速度慢不說,也根本不可能將太多的兵馬帶進來。

當然兵力太少,發動奇襲也不可能成功,至少要保證一舉突襲,就能造成敵陣的混亂,這才能以少擊多,獲得勝利。兵力太少,一旦讓敵人穩定腳陣,很可能一次反攻,就將突襲兵馬消耗光。

逃入河谷地帶的永嘉守軍有三四千人,但隨張季恆早在四天前就潛進來的精銳才三百餘人,藏在山地里有四天時間,才候到浙閩軍北逃至此。

按說要發動突襲,張季恆手裡的兵力還是有些少,而且追兵給攔截在下面,短時間裡也很難衝上來支援。但是河谷狹窄的地形以及此時的瓢潑大雨,都是對發動突襲極有利的因素;沒有這場大雨,張季恆也只能拖到夜裡才敢對逃兵隊伍中段發動強襲。

眼前形勢對發動突襲有利,張季恆斷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看著周遭眾人,說道:「怕死鳥朝天,大人可是在永嘉城裡等著我們傳捷呢!等會下去,各人都帶一部,從北往南,打穿了就是大捷,停下來就是死,都給我拎清楚了,不要雞雞媽媽的猶豫!」

諸將應諾。

大雨之下,弓弦軟濕,射箭無力,不能依賴弓弩,大家都將弓弩丟下。不單弓弩丟下,張季恆又帶頭將浸了雨水而變沉重、濕澀的外甲、襯甲脫下來。

一旦給逃兵穩定陣腳,雙方出現僵持,他手邊這點兵力,根本不夠消耗的,穿甲不穿甲,意義不大,突破、打亂敵陣的速度一定要快,厚甲反而成了累贅,三百餘人都輕裝上陣,分作數隊,持著刀盾槍矛往山下的河谷北口子摸下去……

張季恆率部從山林里衝出來,首先將剛上要摸上山的十數斥候殺敗;浙閩軍在北側河谷口子上的兵卒有所警惕,但大雨使他們的反應能力大為降低,無法將突襲在開始時就遏制住——衣甲給大雨浸透,動作遲緩,大雨與狹窄不平的地形,將北側以傷卒、將領家小為主的人馬陣列拉得狹長而混亂。

大雨模糊了視線,無法摸清有多少淮東軍突襲過來,前面組織的薄弱攔截陣列很快就給沖潰,本陣給突襲的淮東軍衝進來,很快就引起難以遏止的混亂。

溫庭瑞與秦子檀給裹在陣心,三四千人擠在一起,找人都困難,遑論調兵遣將穩定陣腳了,只是人挨人的傳令,往山裡撤……南面是從永嘉城追出來的淮東軍主力,根本沒有退路,也無法阻止北面的混亂,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淮東軍潛過來打伏擊,東面是因大雨而變得暴躁、湍江的楠溪,此時只有儘可能疏散多的兵力進山林,伺機打反擊,將混亂制止住。

大雨及混亂使得溫庭瑞的一切努力變成徒勞,即便是溫庭瑞與秦子檀兩人也給裹纏住,無法撤到山裡去。

鮮血混雜著雨水,一旦前陣給擊潰,後陣將卒只能在混亂中給脅裹往後走,但最狹窄處僅十數步寬的河谷地形,一旦有人跌倒,擁擠、踐踏,就引起更大、無法遏制的混亂,有無數人往西面山林里逃,便更多的人給擠下水勢洶湧的楠溪……

這場大雨勢頭減弱收住之時,逃入楠溪河谷的永嘉守軍就徹底潰敗了。

張季恆殺透過去,身邊也就僅剩三十餘人,其他人都殺散了,但聽著四處的喊殺聲,便知道大家趁亂殺得敵軍大潰,自身傷亡反而有限。

張季恆身上掛了無數傷,鮮血淌下,有如血人,筋骨也軟。他在淮東軍里也是以勇武著,但殺得太疲,看著敵軍還有小股聚集打反攻的趨勢,咬牙激勵身邊部眾,笑道:「只要殺下去,才能活著享受戰功啊!」張季恆所率突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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