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66章 淮陽行

星夜兼程,於五月十二日,孫壯隨秦承祖趕到山陽,夜裡渡淮趕到泗陽宿了一夜。次日會同已正式就任山陽知縣的李衛以及從沭陽趕來的劉庭州,一起北上,到陳家塘,便算進入紅襖軍的控制區域。

紅襖軍負責接洽是馬蘭頭麾下大將,也是紅襖軍在宿豫的守將李良。

雖說劉庭州是朝廷欽定的招撫使,但劉庭州也曉得「給奶才是娘」這個道理,曉得秦承祖代表林縛而來,才是這最後一回招安談判的關鍵所在。

秦承祖在淮東權高位重,早年也是淮上流馬寇出身。紅襖軍這邊不怠慢他,也覺得他親切,李良親自出城迎接,護送秦承祖、孫壯、李衛一行人從宿豫過境去淮陽。

大道兩旁都是麥田,彷彿癩子頭上的頭髮,稀疏得很。

論節氣已是芒種,淮河以南的麥穗子已經沉甸甸的墜下來正待收割,淮河北的麥子才剛剛抽出穗頭來,少說還要拖上一個月就能有收成。

途中休息時,秦承祖下了馬,將馬鞭與韁繩交給隨扈,走到路邊,攬過一叢麥桔杆子,看了看麥穗子,眉頭微微蹙著,也不多說什麼。

「淮河以南,良田春花種麥能滿石米糧,夏複種稻或種棉麻,十畝地能養小康之家,淮泗溝渠盡廢,不是旱就是澇,一畝田一年能收五斗糧,就算是老天開眼,差七八倍,」李衛對淮泗間的情況最是熟悉,也不管李良在場,也不照顧紅襖軍諸將的顏面,直接將淮泗諸縣的窘迫之處說出。

劉庭州微蹙眉頭,說道:「數年戰事流亂,灌林叢生即成荒地,鄉野間,鐵器又匱缺得厲害,不要說淮泗諸縣了,沭水兩岸的農戶十之四五還持石鐮木刀在田間勞作,」又問秦承祖,「崇州及山陽的鐵場,今年能賣些鐵給軍領司?」

「這事要問林夢得,興許可以,」秦承祖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劉大人既然提出來,淮東總是要擠出來一些。」

「能擠出多少,秦司馬倒是給我一個準數。」劉庭州打蛇隨竿上,追問道。

要說劉庭州的地位,自然是比秦承祖要高,如此追問倒是有些不顧身份了。

秦承祖心裡暗道:劉庭州能算得上大越朝極少數能夠盡忠盡職的能吏了,可惜處處跟淮東作對。

「三五千件興許有的。」秦承祖說道。

「那就說定五千件,我回頭派人到山陽跟李大人討要。」劉庭州說道。

李衛還剛剛接到任山陽知縣的調令,不曉得山陽縣鐵場的底,再者山陽縣鐵場也是受曹子昂直接控制——劉庭州如此說,李衛只是寒著老臉不吭聲。

秦承祖倒也沒有想到劉庭州是如此的纏人,只能無奈而笑,說道:「直接給農具怕是不行,山陽要是不足,崇州那邊興許可以擠出五萬斤毛鐵料來,劉大人回頭派人去崇州交涉即可……」

耕作之事,最重鐵器。刀鐮割稻麥,披星戴月,一戶人家晝夜能收割四五畝地,若用石鐮手薅,少說要兩三倍時間。說到開墾,除了防備瘴癧、水土不服外,對鐵制刀鐮也是格外的依重。灌木叢生、盤根錯節,沒有鋒利的刀鋸,只用石鐮木刀,想開荒墾種談何容易?

南方荒灘荒島荒山荒林較多,江淮、湖漢、湖湘及江西等地,也是前朝才得到充分的開發,東閩開發更落後一些,是前朝遺族八姓世家入閩後才得到較為充分的開發。

在五嶺之南,廣南的地域範圍差不多是江東郡的兩倍還多,但開發極不充分,土著橫行山野,時常叛亂,此時整個廣南郡的編戶丁口也就二十一二萬,甚至遠不及平江或江寧一府,只與戰前的明州府相當。

廣南離得太遠,地方又自成一系,有割據之勢。即使沒有裂土稱王之意,也暫時脫離了江寧的控制,暗中倒跟奢家走得歡。

淮東對廣南鞭長莫及,但從淮東在浙東登岸後,牢牢的將明州府及昌國、岱山諸島控制在手裡,將奢家的晉安、浙東水師壓制在內陸江河裡不敢出海,實際上已經在東海取得絕對的控制地位。

淮東下一步的意圖就是奪夷洲島。

夷洲即後世的台灣,地廣千里,地域比淮東只大不少。

夷洲置縣有兩百多年,但除了未開化的土著之外,編籍丁口不過四千餘戶,只抵越朝的一個中縣,甚至不足崇州、海陵、海虞等大縣丁口的十一。

靖海水營的海船從明州府出發攻打晉安沿海,千里迢迢,來回一趟,最少也要五六天的時間。天晴時,站在夷洲島的西北角上,極目遠眺,甚至能望到閩東沿海的岸山與島嶼。佔了夷洲島,以夷洲為基地,對閩東沿海形成夾擊之勢,擾襲海船能晝夜往複,捕捉戰機更為有利。

此外有了夷洲島為基地,淮東的海上貿易,就可以延伸到南洋去。

夷洲置縣後隸屬泉州府管轄,此時算是宋家的控制地,且不管宋家什麼態度,夷洲是淮東近期所勢在必得的,只待靖海第二水營休整完畢,就會掩護崇城步營攻打夷洲。

當然,攻陷夷洲之後,要怎麼經營夷洲,除了作為水營基地以及海上貿易銜接南洋的跳板外,要不要立時大規模的遷民經營夷洲,淮東內部還有很大的分歧。

不比近些年才拋荒的昌國諸島,開墾起來相對簡單,也沒有那麼多的瘴癧之地,夷洲島絕大部分地區,都是徹徹底底的生蠻瘴癧之地。開墾的難度,更是遠在鶴城草場、西沙島之上,開發的成本自然也是極高。

不過隨著淮東冶鐵能力的激增,往夷洲大規模遷民墾荒,倒也不是絕無可能之事。

淮東對流民、難民的安置能力,主要直接發應在兩樁事上,一是米糧、二是冶鐵。最終淮東能控制丁口以及米糧、冶鐵,又直接反應出淮東的軍事潛力。

有淮東錢莊之後,可以支借銀錢大規模、大躍進的發展冶鐵工場。林縛對今年崇州、山陽兩地制定的增產計畫是要求毛鐵產量要達到五百萬斤、精鐵產量要達到兩百萬斤。

相比較淮東今年的毛鐵產量,供給劉庭州五萬斤毛鐵,僅佔百一而已,但在劉庭州看來,五萬斤鐵很不簡單。

要是將山陽縣排除在外,將淮安府諸縣收羅一空,怕也只能找出兩三萬斤存鐵來。

李良在旁邊聽了眼饞,心想紅襖軍要能有五六萬斤鐵,要該多好?也只是心裡想想,畢竟還沒有正式接受朝廷的招安,再說接受朝廷的招安,朝廷與淮東又怎麼可能不防備紅襖軍,哪可能動輒供給數以萬斤計的鐵料?

在宿豫西北,紅襖軍在汴水窄處搭設了一座棧橋,可以渡河進入淮陽境內,馬蘭頭早帶隊在汴水西岸恭候,也算是態度甚恭。

紅襖軍雖說以劉妙貞為首,但畢竟是女流之輩,諸事有很多不方便,馬蘭頭實際主持更多的軍政事務。馬蘭頭在紅襖軍的影響力與地位,實際不在劉妙貞之下。

劉庭州前三回進淮陽,馬蘭頭客氣點,到城門口相迎,今日到汴水河畔相迎,顯然是沖著秦承祖而來。

劉庭州心裡暗嘆,淮東暗中給紅襖軍輸送米糧之事,他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多少知道大體的情況,他眼下只希望紅襖軍諸將能改邪歸政,為朝廷效力,不要給淮東徹底的拉攏過去。

難民主要往汴水以東地區疏散,經過近半年時間的恢複,淮陽城多少恢複了些元氣。城池也修繕過,不過都是夯土而築,在太陽下,閃著白光。

這些閃光讓城池在太陽下好看一些,實際則是取土築城時,沒有將土裡的貝殼、細石等物篩掉。淮陽城即使所有殘缺段都拿土夯築修復,實際的牢固程度要起普通版築城池要差一些。

東胡人在攻打薊州時,已經大規模使用投石弩攻城,此時的淮陽城在大型投石弩面前多少顯得有些脆弱。

其時中午,馬蘭頭出面招待下,用過午宴。

正式的,也是明面上的招安,自然是以劉庭州、李衛二人為主,秦承祖、孫壯是代表淮東軍司而來,不直接參与明面上的招安談判,午宴後就先回驛館休息。

秦承祖只說連續趕路太累,要在驛館裡先休息一下,也不拘孫壯給李良拉去敘舊。

淮陽城自然不能跟崇州相比,城裡甚至嚴禁公開賣酒,午宴時桌上也沒有置酒……

找了一間食店,殘破得很,李良徑直闖進後院里,揭鍋翻櫥,將食店僅有的一大塊獐子肉都霸佔過來,丟下一錠銀子,與孫壯挨著窗口的桌子坐下,將腰間的漆葫蘆解下來,搖了搖,「嘩嘩」有水聲,說道:「野果子醞的酒,還是孫帥你教我的手藝——為這事,差點給馬帥拿住砍頭示眾,淮泗的糧食太珍貴了,拿糧私醞,誰求情都沒有用。好在解釋清楚了,嚇得我過後就沒敢再喝。今日還是請示過馬帥,才拿來討好桿爺您。」

桌角疊著一摞碗,孫壯拿了一隻擺面前,也不管豁不豁口,倒了半碗酒,先泯一口嘗嘗滋味,說道:「太酸,這手藝你學得不乍的!」

「……」李良也饞眼的給自己倒了半碗酒,小口的飲著,果子酒不烈,就剩下半葫蘆酒,還寶貝著喝,問孫壯,「這次要是談妥了,桿爺還回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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