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燕雲劫 第34章 登王台山

敵驅甲騎衝來,弓弩射殺無力,兩都隊穿插上來攔截。人馬皆鎧甲,又是最壯實的口外馬,連人帶馬加披甲,差不多六七百斤,彷彿一座座移動的小山橫撞過來,飛矛盾車雖有一定的阻滯作用,但是奈何敵甲騎以死力相衝,八輛飛矛盾車給沖翻踏裂,負責推車衝突的十六卒給傳導來的巨力震得吐血不休,躲避的躲避,只有一部分人能來得及取下車上的刀盾對抗,但是敵甲騎沖勢不減,連人帶馬撞來,人給撞得橫飛出去。陌刀與刺槍對虜兵甲騎的殺傷力也大幅給削減,雖然陌刀手仗著堅甲奮勇前突,但是人力再雄健,也比不上人馬合力橫衝直撞,陣列給衝散,後面穿輕甲的刀盾手、槍矛手就敵騎長刀揮舞下紛紛倒下。

攔截的兩都隊給完全沖潰、衝散,死傷慘重,也只將虜兵甲騎十餘人殺下馬來。

站在中軍本陣台車觀察控制整個戰局的曹子昂見虜兵甲騎沖勢甚銳,難以抵擋,心裡想將帖木兒放走,還會再戰的機會,但不能冒本陣給擊潰的風險,命人擊鑼,使前列的都隊陣列都散開。

虜兵甲騎馳過來,與帖木兒輕騎匯合。由於輕騎散得很開,堪堪陷入各自為陣的混戰之中,所幸甲騎來援,將側後的壓力衝散掉,緩了一口氣,但是甲騎與輕騎混成一片,也就失去衝擊力。

帖木兒起了殺性,不肯回撤,看見側後沒有壓力,前面的敵陣也單薄了許多,便要甲騎與他一起衝擊江東兵陣列,將這路江東兵殺潰,他們就能取得戰場上的主動權。

曹子昂在本陣看得清楚,待敵甲騎失去威脅最大的衝擊力之後,又命人擊急鼓,散開的甲卒聞鼓聲忽又重新聚集起來。飛矛盾車不足,便以重盾扛敵騎俯身攻擊,以槍矛攢擊,以陌刀劈擊,以長刺竹槍橫掃,盡量將敵騎糾纏住。衝散的步騎又迅速在兩翼重新集結,準備重新投入戰鬥。

這便是將編製細到五卒的一處優勢。

在混亂的戰場上,要將打散的十五人重新聚集起來,就算訓練再精良,也要比五人重新聚集的難度要大得多。就算陣形給敵騎撕裂開,以五卒為一組,也不容易形成壓垮性質的潰散。要是十五卒的旗頭負重傷或戰死,打散的十五卒要在戰時重新聚集起來更是不可能,甚至會形成對己方陣形破壞性極大的潰兵。以五卒為一組,為首的陌刀手受重傷或戰死,其他四卒還可以在旗頭的指揮下編入小隊的其他戰鬥小組作戰。

同樣的,五卒編組對有經驗的戰鬥中堅力量要求是十五卒編組的三四倍之多。凝聚力、戰鬥力以及抵抗力更強是當然的,這也是林縛將治軍、訓練工作做到極細緻的體現。

林縛在日常訓練也果斷的放棄傳統的陣列操練,三千卒左右的陣列,沒有三五個月的時間想練得整齊、練得漂亮是很困難的,但是實戰性又相當的差。

以都隊六十卒為單位,結陣訓練的難度就大為降低,也沒有多複雜的陣列動作,關鍵是抽出更多的時間來練習小組配合性質的衝突、攻防、聚散等戰術動作。

這種種訓練以及結陣編製,前期就是針對騎兵慣用的戰術。

東虜騎兵還是習慣於來回拉扯游射來使步陣鬆動,再集中優勢衝突切割步陣,最終形成壓潰性質的沖潰,最後將騎兵都放出去收割沒有抵抗力的潰兵。傳統的步卒強兵差不多以營為編陣單位,在對抗騎兵游射以及衝突時會有一套,但是陣形鬆散之後,戰鬥力就會迅速減弱,所以只要虜騎有足夠的耐心,就能從容的尋找有機於他們的戰機。

帖木兒卻發現眼前的江東兵很難打,步陣展開相當的靈活,他率輕騎在外圍遊走,江東兵六十卒都隊結陣就敢衝出來尋戰,整個陣列展開範圍能比傳統對抗騎兵的步卒陣大上四五倍,也根本不怕騎兵切割進去。

不過這些結陣編隊,在戰時主將以及營指揮對都隊的指揮控制難度會提出更高的要求,畢竟不是鑼鼓、旗號能簡單就將三四十個單位的都隊指揮好的。針對這一點,林縛在營與都隊之間設立哨隊,設正副哨將,進一步完善指揮體系、加強步卒陣形的結構強度。

曹子昂以主將居中調度,隨時注意觀察渦口寨傳來的烽火訊號,周普與寧則臣各率一部精銳從兩翼掩殺,不過敵甲騎過來,還是給這邊造成極大的壓力。

帖木兒看到江東兵重新聚集的速度快得超過想像,不敢再與江東左軍糾纏,也只能借著壓力減輕的機會,帶著騎兵往王登台山方向突,來回衝殺了三四回,才擺脫糾纏。只是回頭一看,尾部還有三五百騎兵給從兩翼突然插上的彷彿尖錐子形的兩都隊甲卒糾纏,他沒有辦法,只得咬牙再帶隊回頭衝殺。

江東左軍甲卒陣形在交戰前進方式彷彿就是從兩翼剝離掩殺到前陣,再從後側剝離填充到兩翼,中軍本陣則控制節奏緩緩前進,通過鑼鼓、旗號以及傳令兵多種方式將戰術命令準確無誤的直接傳達到都隊。

王登台山在望,帖木兒也能清楚聽到其他兩個方向傳來的廝殺聲,身上汗出如漿,也許是鞭傷留下來的疤痕綳了口子。

葉濟那顏在滄南被殲後,帖木兒隨那赫雄祁於十二月二十九日率部從德州出發,元月初二反撲至滄南,初四被迷惑往南追敵,初五留後千餘騎被殲,初七返回滄南銜尾追擊到津海是元月初九,帖木兒一直到元月初九才有機會與江東左軍正面交鋒,那時他身上鞭傷未愈,到底是行刑時留了情面,沒有傷到筋骨,他請戰,那赫雄祁也許他出戰,直到今日是第八天,雖與大戰,小規模的接觸戰鬥也有五回,便深刻感受到傳統的東胡騎兵輕甲、騎弓及短刀配製完全給求戰士氣日益旺盛、作戰意志日益堅定的江東左軍壓制住,完全發揮不出騎術精湛、弓箭嫻熟的優勢……

帖木兒正愁如何擺脫糾纏,與江東左軍脫離接觸,那赫雄祁親率一部騎兵從左翼突進,冒著箭雨,將左翼的一隊江東兵擊散。帖木兒心裡大喜,以為那赫雄祁殺敗另一路江東兵回過來支援他,便要驅策左右從右翼突沖,嘗試著以優勢兵力從兩翼將這一部江東兵衝垮掉。

那赫雄祁身邊的親衛卻策馬馳來大喊:「撤回登王台山……」沒待他喊第二聲,不曉得從哪裡飛來的四五弩箭將他射下馬來。江東左軍仗著兵力的優勢,在中軍本陣始終保留一隊弩弓手,會在鑼聲響起、前列甲卒忽散的當兒發射弩箭。帖木兒給葉濟爾汗逼著讀過漢人的兵書,實際上是找了個識字的漂亮娘們讀給他聽,隱約記得有這麼個作戰陣法,但也不似眼前這般厲害。

帖木兒勒馬回沖,有那赫雄祁支援,就不用擔心尾巴再給咬住,馳到王登台山北腳下,那赫雄祁也大汗淋漓的驅馬趕來。隔著老遠,那赫雄祁就急迫的大喊:「南翼只是暫時擺脫糾纏,晉中兵殘部的戰力有些出乎意料,遠比之前偵察的要強。林縛手裡怕是要多出兩千兵馬來,這會戰不能硬打,在東北方向我只能派出百餘名死士拚命拖延……」

「日他娘,北線的游哨還是在吃他娘的奶!」帖木兒怒罵道,「多出兩千兵,這仗打個屁!」

「不能怪北線偵察不力,」那赫雄祁說道,「我們沒有估算到江東左軍對晉中兵殘部的補給能力。從渦口寨出來的兩營將卒都兵甲齊全,步弓能形成齊射覆蓋規模,這些都應該是江東左軍到津海之後對其進行的加強補給。汗王說南朝派爭很激烈,是常態,但是我們也要想到有個別特例,這林縛就是特殊例子,所以讓我們吃了些苦頭。現在江東兵三路相距間隙都不足四里,頂多再給我們半炷香時間。往西北突圍,可與大親王匯合,但是在西北方向,江東左軍很可能會有伏兵,你率部護著傷病往西南方向突圍……」

「你率部先走,我來殿後。」帖木兒大聲說道。

「你敢不聽我命令,信不信我現在就砍了你的腦袋?」那赫雄祁怒道,「不要給仇恨沖昏了腦子,你要記住,衝出去之後就迂迴到青縣西繼續遲滯江東左軍,勿使其突進太行山東,至少也要盯住,大親王接到信報會派援軍過來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不管誰活下來,都要將江東左軍的戰法跟葉濟爾汗及大親王詳細陳述。江東左軍才三千卒,就如此犀利,若是三萬卒,這戰就沒法打了。下次再破邊入寇,其他可以不防,江東兵一定要防!」

「你他娘給我活著回去!不然會害我挨汗王的鐵鞭!」帖木兒吼道。

「哭喪個屁臉,江東兵要留下我,也要他們有這個能耐才行……」那赫雄祁作勢要抽帖木兒一馬鞭,催他快走。

那赫雄祁有些後悔過於寡斷了,在渦口寨看到江東左軍有會戰的意圖之時,就應該果斷的將輜重拋棄掉,命令各部獨自突圍,而非回撤到王登台山來。現在看來,林縛正是抓住他這個思維上的弱點,江東左軍與晉中兵殘部貌似分成三路,實際上卻是完全有計畫的以合進之勢往王登台山而來,而他們往王登台山回撤,正是作繭自縛,給江東左軍形成合圍會戰的勢態。

江東左軍兵鋒正盛,兵力上又優於這邊,那赫雄祁自然不會在這種情況與江東左軍會戰,再說騎兵給逼到內圈,會戰會異常的被動;這種情況倉促會戰,才是最愚蠢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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