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老者微微頷首,說道:「略知一二,聖師穆·罕墨於五十年前創韋斯聖教,四十年前立國,創立阿拔斯王朝,如今阿拔斯獨尊西陸,惟有南邊的一些島國殘喘延息,穆·罕墨二十年前逝世,之後由聖母羽天·罕墨掌韋斯教權,聖子羿風·罕墨掌王朝國政。穆·罕墨傳法西陸,立《韋斯律》為根本法,世俗權勢皆由神授,阿拔斯王羿風雖然號稱神之子,卻不得不受教權的限制。」
江翼、越仕心裡都想:這勞什聖師搞出這個《韋斯律》,卻是要讓母子內鬥。
白髮老者漠然盯著博雅·蘭登,問道:「你在此地,不知是出自阿拔斯王的旨意,還是教宗的教喻?」
博雅·蘭登微微一怔,合掌說道:「聖母、聖子本為一體,沒有分別,博雅身臨此地,乃是受到聖師的昭示,來此尋找中陸人的友誼。」
越仕嘿然笑了兩聲,但見白髮老者神情冷峻,胡言亂語總沒敢說出口來。
江翼神色陡然緊張起來:阿拔斯人慾與跋野人結盟,覬覦西州之心昭然若揭。
白髮老者回頭望了青衫老者一眼,見他臉上依舊從容,暗道:先生打定主意不理會,我又能奈何之?垂頭望著手中刀,低聲輕語:「數十載殺人屠城,修得一柄屠城刀,罷了,罷了,再也用不上你了。」刀脫手而去,掠過阿拔斯人、跋野人的頭頂。
博雅·蘭登只覺一道白光掠過頭頂,詫然回首望去,只見白髮老者手中的那柄屠城魔刀業已插入離地十餘丈的石壁之中,只余刀柄露在石外,整個過程卻無絲毫聲息傳出。
博雅·蘭登想起臨行時渡厄尊者的告誡:中州煌煌,淵源流傳數千年,登聖者眾,不可存小視之心。想自己二十六歲就突破海底輪的限制,遠超同儕,頗為自負,眼中不剩他人。臨行前雖得渡厄尊者的告誡,心裡卻不以為然。然而人未入跋野,卻遭遇兩名異人,修為之高,難望其項背也。
雖然白髮老者擲刀入石,以示不殺,博雅·蘭登背脊卻潺潺滲出冷汗,再也不覺得西州之行是異域情趣之旅。
事情若是就此終了,僅憑自己四人無法阻止阿拔斯使者與跋野人接觸,江翼暗暗焦急,卻無計可施,眼瞼低垂,目光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驀然抬頭問道:「你來中州欲表善意,卻為何將這名少年裝進袋子里捉來?」說著話,蹲身挑起少年身上的一根繩索,運勁捏斷。
燕然早就想問此事,只是剛剛一直無法插上嘴,此時見江翼提及,忙附和道:「對啊,這人前夜還在青丘山,你們將他捉到這裡,意欲何為?」
少年掙扎著將身上的繩索解下,掏出嘴裡的破布,趴在地上乾嘔了一陣,爬將起來,指著博雅·蘭登背後的大弓說道:「朧月弓是我的,他見之起念。」
越仕素愛名器,對那張銀色大弓早起了念想,暗道:原來叫朧月弓,這名字倒不辱沒了這張弓。
博雅·蘭登見青衫老者滿目慈愛的輕撫小女孩的螓首,暗道:不能給個讓他們信服的解釋,只怕還會出變故。合掌說道:「朧月弓原是跋野國左將軍真鄂雪明的心愛之物,月前,遺落大澤南畔的戰場之上。博雅與澹臺將軍過青丘山時,這名少年綴尾偷襲我等,博雅被迫出手將他拿住,又見他背囊里藏著朧月弓,遂要將他縛至左將軍面前再行定度。」說到這裡,回頭望向那名手提玄色大戟的跋野將領,「朧月弓之事,還是澹臺將軍說給我聽的。」
江翼見少年抿嘴皺眉不言,情知他所說不假。
越仕心裡大讚:少年一人敢襲阿拔斯人的使團?真不簡單。
少年心裡卻想:原來那日所傷之人,卻是跋野人的左將軍真鄂雪明。若是當時就知道他的身份,梁銘宣只會立即出動河西甲騎過來搜捕,一刻也不會耽擱,就無需拿前鋒營為餌,以致全軍覆滅。
這名少年,正是於野馬驛一戰中的生存者迦葉,他也早就認出那提著玄色大戟的跋野將領就是那日率領騎兵屠殺奴兵的澹臺左廂。
想到老邵、趙陵,以及數百名奴兵讓梁銘宣冷酷無情的拋棄,想到澹臺左廂所率領的跋野騎兵蹄下那掙扎無望的嘶嚎,迦葉心裡一痛。
越仕看到少年臉上痛苦的神情,只當他受到阿拔斯人的折磨,嚷道:「遺落戰場,那個叫真鄂雪明的也好意思要回?你們幾十人去搶一名少年的東西,也好意思說出口來?」
雅博·蘭登老臉一紅,過青丘山時,這少年只是遠遠綴在後面,並無偷襲之舉,發覺之後將他捉來,想到將人與弓獻給跋野國的實權人物真鄂雪明,討好之。
江翼問道:「你們欲往跋野,從青丘山徑直往東北走也可,為何要繞道此處,足足多走了三四百里路?並且你們與這名澹臺將軍一起過青丘山,為何現在獨自過這峽口,而這名澹臺將軍卻在峽谷里相候?」
雅博·蘭登說道:「青丘山、北山以北是車突國的國境,並且車突國與跋野國交界的地方馬賊橫行,所以才繞道此處。澹臺將軍本與我們一路,臨到峽口山時,有人傳信有股馬賊掠奪國境,澹臺將軍遂與我們分道,約在長峽北口相會。」
阿拔斯人來到此地,不會走折漫羅山南麓的高昌盆地。那裡是河西郡新拓之地,河西都護將軍蔡景略的行轅就設在高昌邑。服飾相貌均異於中陸人的阿拔斯人不可能輕易就過得了西昌。這群阿拔斯人必定是走處於車突人控制之下的折漫羅山北麓的那條道。跋野人、車突人均與馬賊關係密切,避開馬賊不過是跋野人讓阿拔斯使者走這條長峽的借口。
江翼目光掠過白髮老者,暗道:莫非與他有關。
白髮老者銳利的目光落在澹臺左廂的臉上,手指向插入石壁的那柄魔刀,說道:「峽中白骨累累,便是成了亡魂,也畏懼這柄魔刀,跋野人何時覺得這長峽是條安全的道路?」輕蔑的笑了一笑。
雅博·蘭登此時已明白澹臺左廂引自己一行人過此長峽,乃是要借他們之手除去這個白髮老者,卻沒想到白髮老者高明至此,已是宗師人物。雖然惱澹臺左廂拿他們當刀使,雅博·蘭登卻不得不壓下胸中的惱怒,畢竟與跋野人善意接觸是此行的主要目的。
雖然看不出這名少年如何能傷得了跋野人的新起之秀真鄂雪明,但是朧月弓出現在這名少年手中,自然與他有著關係,見少年敢尾襲阿拔斯使團,膽大妄為的性子,與自己幼年相似,白髮老者淡淡一笑,手朝雅博·蘭登攤開,說道:「朧月弓拿來,日後自有真鄂雪明親自從這名少年手中取回。」
當日真鄂雪明與晉昌前鋒營遭遇,一時不察,落得大敗而逃,被箭受創,以為奇恥大辱,遂令澹臺左廂率領騎兵屠滅晉昌前鋒營,奪回朧月弓。野馬驛一戰,沒有幾人能逃脫出去,沒有從戰場找著朧月弓,澹臺左廂只當朧月弓已讓梁銘宣拿去,手中無兵,沒可能從梁銘宣手中奪回朧月弓。便想從車突借道返回可敦城,途中遇著迎接阿拔斯使團的族人。
雅博·蘭登自負西陸絕世武學,一路上有意炫耀,澹臺左廂便引他們走峽口山的峽道。料不到過青丘山時,捉住綴尾而行的少年竟身負朧月弓,真是意外之喜。
澹臺左廂知道河西奴兵的慣例,朧月弓在這名少年手中,那麼真鄂雪明便是被這名少年所傷。真鄂雪明平素自詡放下勝負心,卻為大澤偶敗而氣急敗壞,原來恥於此事。
澹臺左廂不知白髮老者何意,難道他不知道朧月弓一日在這少年手中,這名少年便一日處於生死邊緣;除非他能將這少年留在身邊。
雅博·蘭登望了澹臺左廂一眼,見他臉上遲疑不定,一時間也猶豫不覺,暗道:真鄂雪明乃是跋野國的實權人物,得罪了他,只怕此行目的無法完成。回頭看見白髮老者眼裡不耐煩的神色,驀然一驚,暗道:得罪了他,只怕他再起殺念。念及此處,也不再猶豫,將銀色大弓解下,走上前來,徑直遞給那名少年。
越仕眼露饞光,嘖嘖叫道:「這弓至少有四五石力。」
澹臺左廂翻身下馬,走上前來,說道:「朧月弓,開弦六石力,四百步崩石裂金。」
越仕猛然吸氣,目光落在朧月弓上,再不肯移開。
澹臺左廂朝白髮老者頷首示禮,說道:「刀君要弓,澹臺左廂不敢不給,將具以實情復命左將軍。」
白髮老者冷哼一聲,說道:「你們跋野人不是喚我刀魔?」又冷冷一笑,「朧月弓在這少年手中,與我何干?」
澹臺左廂微微一笑,臉上也無尷尬。二十年前峽口山東麓長峽里突然出現一名神秘刀客,跋野人過此長峽,常被他襲殺,以致峽中白骨累累,跋野人喚其為刀魔。數度組織高手過來圍殺,卻不能覓得他的蹤跡。不得以,跋野人侵河西,避開這條峽道。
澹臺左廂見刀魔只是幫少年將弓要回,卻不加以庇護,暗道:刀魔行事,匪夷所思。雖然朧月弓得而復失,只要刀魔能離開此地,回到族地,也是功大於過。
越仕拿手往少年面前一攤,說道:「朧月弓你也使不了,不如讓給我?」
迦葉神色肅穆,微微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