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一 第九章 樊族易幟

徐汝愚猜測張季道有可能請出長叔寂,張仲道聽了,愣在那裡。

方肅說道:「張季道與陳預奪權,已走到最後一步了。」

徐汝愚斂去臉上的憂傷,藏在心間,暗道:終會有許多無奈。與邵海棠、方肅、張仲道等人移到前殿,許伯英、梅鐵蕊、宜觀遠、江凌天、寇子蟾等人也陸續趕來。

徐汝愚拾階而上,走到長案之前,臉色回覆平靜,顧視左右,聲音低沉,說道:「外族寇境,陳氏仍存割據之心,請諸公與我共謀之。」

邵海棠說道:「東海下彭城,張季道將率北線精兵南下,與陳預共擋江寧鋒芒,在此期間,東海權柄將逐漸移至張季道手中。西京變亂,張季道選擇這樣的時機取替陳預,只怕想當東海王。」

張仲道恨恨哼了一聲,卻未出聲。

邵海棠轉臉看了他一眼,又轉臉朝向徐汝愚,說道:「西京變亂,內廷傾覆,諸家皆以為大楔機也,不單張季道想當東海王,元氏也想新加帝號。」

元矗嗎?徐汝愚想起秦鍾樹來,暗道:應該稱秦子卿了吧。元氏避到南平,去帝號已有半紀,心裡的野念就像藏在地淵里的地火一樣,燃著熊熊暗紅的火焰,從未有熄滅的時候。

宜觀遠說道:「元氏避禍南平,以漢廷自居,南平奉其為正朔,以此為復辟之據,然而元矗真要加尊帝號,阻力卻是來自南平內部。」

徐汝愚點點頭,說道:「傅氏滅亡,元氏要在臨湘稱帝也無不可,只是容雁門北上復辟的借口卻沒了。割據地方的群雄上表稱臣即可,南平眾人卻要向元矗行三叩九拜之禮,不知容雁門能不能吞下這氣。」

元矗空有其名,南平權柄大半在容氏手中。容氏早就滋生取而代之的心,又怎會讓元矗藉此機會重登中州帝位?

熄不盡稱王稱霸的心思,熄不盡的烽火殺戮,看著堂前諸公欲言又止的神情,徐汝愚暗嘆一聲,忖道:江寧也有人想勸我自號為王。沐猴而冠,而臨眾生。徐汝愚想到這,臉上露出自嘲的輕笑,略帶著幾分苦澀。

邵海棠見著識微,知道不是提及此事的時機,與梅鐵蕊等人換了個眼色,又回到東海正題上來,說道:「張季道謀東海久矣,即使他不能取代陳預,也會分割東海,割據淮水中游的地域。張季道控制儀興以來,所行諸制,學江寧的地方也多,如軍戶、屯田等制,將儀興經營得滴水不漏。河水之陰,江水之陽,地廣兩千里,卻有七家勢力割據,每家地勢皆薄,不足以擋呼蘭鐵騎,此汝愚之憂。張季道為一己私慾,牽制青州伊氏、清河李氏的精兵,令河水兩岸形勢殆壞,殊為可恨。若使張季道得志,天下危矣,江寧當設法阻張季道謀取東海權柄。」

徐汝愚說道:「陳預視江寧、張季道皆為豺狼,然而江寧尤凶,陳預兩害權衡擇其輕,又迫於內外壓力,不得不向張季道妥協。除非江寧不為害,陳預倒會與張季道爭一爭。」

張仲道瓮聲說道:「江寧勢力已成,汝愚便是以十二分的誠意去與陳預說和,陳預也不會相信。天下能知汝愚心懷者,陳預算是其中一人,汝愚崛起江寧,心懷天下,焉會止於東南一隅?心懷天下者,已無私情,雖然不願,這東海還是要取的。仲道願請去江寧行轅總管一職,為汝愚掃清北上障礙。」

既然無法避免,寧可直面迎上,張仲道站在堂前,身軀頎碩,臉上神情蕭漠,心裡卻隱痛難抑:分道揚鑣數載,真是到兄弟執戟相見的時候?

徐汝愚微微一嘆,說道:「數月間,我布下一招隱棋,如能得計,或許此時尚無需與東海兵戎相見。」稍稍一頓,神色瞬間肅穆起來,語音鏗然,「然而也需有與東海兵戎相見的準備。」

幾乎停頓下來的越郡戰事,進入十月下旬,又突然迅速轉動起來。

鳳陵行營統轄五校、驍衛、宿衛三部兵馬,歷陽戰事結束之後,除肖烏野、李公麟率領兩萬宿衛軍精銳到歷陽府西境布防,班昭鄰率領一萬精銳駐守原鳳陵、懷玉山的防線,其餘七萬精兵都集結在新安一線,向佔據湖州、蘭陵的祝昆達勢力逼進。洛伯源率領一部武衛軍在新安、江寧之間策應,子陽雅蘭率領一部武衛軍出江寧向東策應,逼近蘭陵。尉潦率青鳳騎至新安、崇義之間,與崇義李逸所率領的清江衛戍軍一部,監視樊族動靜。

兵臨城下,兩家使節往來城門甚頻,卻未展開攻勢。對於江寧而下,蘭陵、湖州若下,則是江寧腹地,自然不願看到戰火將此地變成一片狼籍。

進入十月下旬,停滯下來的越郡戰事讓新安附近的軍事調動攪動起來。

鳳陵行營旗下的五校軍於十月二十一日夜間離開新安東境,往崇義方向而去,臨崇義折向,沿震澤湖南岸往東南行。鋒芒直指臨溪、餘杭之間的空隙。

正讓祝昆達迷惑不解的時候,樊族兵馬出餘杭、臨溪、烏程等城,向臨溪集結,集結起的大軍卻沒有去迎擊犯境的五校軍,反而背離五校軍行進的路線,沿震澤湖,往東北而行。

當祝昆達探知樊族大軍的主將為樊文龍時,驚得目瞪口呆:樊族早就降了?

祝白衍白面微須,征伐無度,掏空身體,細長的雙目里沒有什麼神光。江寧發動越郡戰事以來,江寧在江水南岸與吳州沒有接轄之地,在雍揚、鎮海又沒有部署兵力,祝白衍暫時感覺不到江寧的威脅。

數月前,惠山之戰過後,越郡戰事尚未發動之前,江寧遣曹散來說降,祝白衍心生不耐,卻也不敢拂江寧的顏面,禮儀甚隆。然而席間,曹散言語張狂、神情踞傲,酒後常有祝連枝混跡東南數十載不過爾爾、屈死部眾之手、其子卻與部眾竊據其地等等不堪入耳的話來。

雖說祝連枝死因不明,祝昆達脫不去嫌疑,卻是徐汝愚在惠山伏擊所致,指不定是徐汝愚刻意為之,徐汝愚當時實有擊斃祝連枝的餘暇。兩軍交戰,徐汝愚敢在敵陣伏擊主帥,只能嘆其用計的膽略出常人所料。曹散當眾提及,卻有十二分的羞辱意味,若非眾人阻擋,祝白衍連殺他的心都有,最後剝去他的衣物,鞭打了數十藤條,驅趕出城了事。之後,江寧悍然發動越郡之戰,百日下歷陽,祝同山率歷陽殘兵三萬歸降。此時祝白衍對摺辱曹散之事,方生出一絲後悔,暗道:江寧勢強,酒後猖狂難免。又知曹散回到江寧之後,不僅不受出使受辱之事而有礙於仕途,反而出領靖安司這樣的要職,成為徐汝愚的近臣。祝白衍心中憂慮更甚,也不提祝昆達與有可能有殺父之仇,只望祝昆達抵死不降,替他擋住江寧的鋒芒,又與樊徹聯絡甚密,心想:越郡惟能讓江寧稍有顧忌者,只剩樊徹了。

祝白衍為防江寧從雍揚出兵渡江來襲,將兵力多部署在江水沿岸,吳州、華亭、吳縣、望亭等與蘭陵、餘杭接近的城池,卻無多少駐軍。

祝白衍乍聽樊族出兵往吳州而來,心裡不信,說道:「兩家並無合兵之議,樊徹領兵過來做什麼?」

聽得樊族領兵大將為樊文龍時,驚得雙腳急伸,撐得連人帶座向後翻倒。祝白衍從地上爬起來,驚惶失措,口裡結巴著:「樊、樊、樊文龍……不是投、投靠……」卻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

祝欽山說道:「樊文龍是歸降江寧,如今連樊徹也歸降了江寧。」

祝白衍手撐著地,正要掙扎著站起來,聽得祝欽山此言,又驚跌在地,箕坐在地上,說道:「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抓住祝欽山的手腕,說道,「不如打開城門……」

「此時投降,只是成全了樊文龍,於主公卻無益,說不定樊文龍會將主公當作他的功績。江寧怨恨主公的人可不在少數,樊文龍大概願意送這順水人情……」

祝白衍只覺頸脖發緊,一時間無以為計,說道:「三叔,你說如何是好?」

「死守吳州,只到江寧派出足夠份量的人出面。」

「我馬上就發調令,讓臨江駐軍返回吳州,華亭、望亭的駐軍也調回來……」

祝欽山微微一嘆,說道:「此時只怕各地駐軍不聽調令。」

「為什麼不聽調令,我是他們的主公啊?」

「主公可知我在江寧的遭遇?」

張仲道率領武衛軍奇襲江寧,江寧邑丞馬遙父縛都府祝欽山歸降。徐汝愚於斯役,未損一兵一卒取得江寧、新安,打通雍揚、清江之間的陸路通道。徐汝愚未囚祝欽山,將他縱歸祝氏。祝欽回到吳州,在吳州已無勢力,祝連枝也看不順眼,只得跟著祝白衍。

祝欽山繼續說道:「人心便是如此,各地駐軍沒有望風而降,已是十分的忠義了。」

祝白衍臉色如土,說道:「吳州只有五千守軍,如何守得住?他們不來,三叔不如隨我避到臨江去?」

「此時萬不可離城可去,尉潦所率的青鳳騎不知行蹤多時,焉知不是潛到吳州野外?」

「啊……」

「樊文龍起兵倉促,必不能做好攻城的準備,吳州有五千兵馬足以守城,何況我們又不是死守,只需讓徐汝愚知道主公的份量即可……」

北方已是嚴寒季節,此地還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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