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第五章 請君完璧

李公麟返回江寧之時,與南平使節同行,自然是出自趙景雲的安排。只是趙景雲、李公麟事先都未料到巫青衣會出現在南平使船之上。李公麟乍見巫青衣,為其絕世容顏所懾,萌生舊時狂態,欲為巫青衣畫了一副仕女丹青以作傳世之物,豈料點睛之時,手中的筆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李公麟自謂畫藝已臻巔峰,此刻眼前卻有自己無法摹畫下來的絕世美態,禁不住心生頹敗之感。

人謂邵公之女乃東南絕色,李公麟暗忖:或許見過邵如嫣,心裡才有計較。徐汝愚與江寧諸公對巫青衣出現在南平使船之上也十分詫異,遂讓李公麟將尚未完成的丹青獻入內府。

李公麟也知巫青衣隨南平使船抵達江寧一事藏著難測的機鋒,但是他更掛心那副未完成的丹青,心裡想邵如嫣乃邵海棠之女,此時又是內府司習女史,直言求見,太過唐突。只是自己此番到江寧述職,不過三五日的空閑,不日就要返回蕪州軍中,如果不能見過邵如嫣或者再次見到巫青衣,那副丹青將沒有完成的可能。

李公麟從南閩北上,還是首次來到江寧。親族妻小在李公麟出任宿衛軍校尉的同時就遷居江寧,異母兄李遠跡為李公麟在江寧城裡內龍藏浦東畔治下一座深宅,後院庭園的小山池水竟是仿效泉州勉勤園而築,李遠跡著實動了一番心思。

李公麟坐在後庭亭中石凳上,望著曲折池水出神,園外傳來一陣細碎足音,蹙著眉頭轉頭望向後庭月門處。見追隨自己近二十年的老僕走進來,李公麟緩了緩臉色,說道:「阿忠,我不是吩咐過,我清修之時,他人不得相擾?」

月門一人笑道:「唐突主人了,文龍,不如我們午後再來?」嘴裡雖如是說,人已穿過月門跨進後庭里來,身後還跟著三人。

李公麟乍見來人,又驚又喜,急欲跪地相拜,來人一步跨到李公麟身前,托住他即要跪下去的身體,笑道:「江寧不興跪拜之禮,公麟還是起身吧。」轉臉望向園中,說道,「早聞勉勤園之名,只是主人不在,不便來訪。我與文龍,午間便在此叨擾,還望公麟勿以為煩。」

勉勤園本是李公麟在泉州時的住所,李公麟擅丹青,亦擅園林建築,勉勤園雖然狹仄,但是曲池流榭湖石植木都是李公麟親自布置,深得南方園林幽遠神韻。遷居江寧之後,李遠跡為他所治的院便是效仿泉州勉勤園,亦名勉勤園。

李公麟心知來人不欲泄露身份,揖身行禮,便側身吩咐老僕:「去請夫人治一桌酒席送到園子里來。」引著四人到後庭亭中坐下。

老僕跟隨李公麟近二十載,心知李公麟歷經數度浮沉,一顆心已經煉得寵辱不驚,只是看著眼前這位穿著青衫的年青人走進來,也禁不住有些慌亂,老僕臨去之時,又瞥了青衫人一眼,只覺平常得很,倒是身邊的三人,讓人入目難忘,中間的女子臉掩在青紗之下,卻掩不去眉眼之前的明媚氣息。

酒席之事,自有下人操辦,老爺點明讓夫人去辦,想必來人非同小可。李公麟從未想到徐汝愚會造訪私宅,一時間有些慌亂;老僕自然也更想不到眼前這個看上去相當平常的人便是江寧之主徐汝愚。

李公麟一時猜不出徐汝愚的來意,但是徐汝愚有事不將自己召去青鳳府,而是私服造訪府上,自是莫大的榮耀。李公麟心裡揣測不出徐汝愚的來意,又怕夫人不得要領將酒席辦砸。李公麟也知徐汝愚生性節省,臣屬若能用尋常菜肴,更能合他的心意。

在亭中坐下,李公麟又重新與徐汝愚、趙景雲、樊文龍一一見禮,轉臉望向臉蒙青紗的女子,見她少女裝扮,眉眼美如明月,手上捧著的畫卷似是昨日新獻進內府的。李公麟微微一怔,長揖相拜,說道:「公麟見過邵姑娘。」

邵如嫣摘下蒙面薄紗,斂身回禮,笑道:「你是江寧的將軍,如嫣可擔不起你的禮。」卻不問李公麟如何猜知她的身份。

李公麟是宿衛軍校尉,將職與趙景雲、樊文龍相同,在江寧算是手握實權的人物,邵如嫣卻只是區區一名司習女吏,沒有品階。

李公麟說道:「邵姑娘有脫塵之姿,受我這樣凡夫俗子的禮,再是應當不過的。」

徐汝愚說道:「我見過公麟那副丹青,丹青上的巫青衣尚沒有點上瞳睛,我與如嫣過來,便是煩請公麟添上。想來此畫完成,必成傳世之作。」

李公麟嘆道:「人之瞳睛最是動人處,公麟自覺畫藝淺薄,此時實沒有提筆的勇氣。」斜眼窺著邵如嫣絕世容姿,又惶恐落在徐汝愚眼裡讓他覺得十分失禮。

邵如嫣毫不介意,將畫卷展於石桌之上,微風輕拂,畫紙上的女子栩栩如生,欲踏出畫卷之外。

徐汝愚說道:「公麟昨日在司馬衙述職時,略有落魄之失,我聽凌天這麼說,暗想公麟心裡或許惦記這副未完丹青,今日遂送歸公麟。」

「公麟豈敢收回送出之物?」

徐汝愚微微一笑,說道:「那待公麟將眼睛點上再送給我也可。」

李公麟見徐汝愚突然造訪竟是為了讓自己完成這副丹青,不解其中深意,巫青衣人在江寧,徐汝愚欲識其容,自可將她邀進府中一聚,實無需費這種周折。莫不是不能明目張胆將巫青衣留在江寧,卻又貪慕她絕世之姿,遂請自己畫下她的容顏,系一分想念於其上?李公麟不敢深想下去,小聲說道:「公麟述職江寧,只作三五日的停留,想在三五日間完成此作,略有倉促?」

徐汝愚說道:「我給你簽一封軍令,你在江寧多住幾日就是。」

李公麟倒不覺有何不妥,即便徐汝愚將巫青衣強行扣壓在江寧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英雄憐色,天下英雄如徐汝愚者又有幾人?

徐汝愚留在李公麟府上用過午宴才離去,邵如嫣推說要向李公麟請教畫技,留在李公麟府上。李公麟欲完成畫作,勢必會請巫青衣做客府上,邵如嫣留在李公麟府上,不過想要與巫青衣見上一面。徐汝愚知道她的心思,自然順她心意,與樊文龍悄然返回青鳳府。

邵海棠、江凌天、許伯英、張仲道、屠文雍等人早就候在府上,徐汝愚迎上去笑道:「我與文龍在李公麟府上用過午飯,賓主交談甚歡,倒忘了堂議的時間,邵先生等了許久?」

邵海棠說道:「也無多久。」

方肅卻道:「我們午時就聚在這裡,幼黎見我們可憐,請我們過去用過午宴,不然還餓著肚皮呢。」

徐汝愚見邵海棠的目光在尋邵如嫣,笑道:「如嫣留在李公麟府上學畫,大概入夜才能回來。」

邵海棠說道:「如嫣會對丹青感興趣?此時學來,只是徒耗時間,進了內府,還是這般驕縱。」微微嘆了一口氣,卻未往深處想。

江寧政事悉數委於政事堂,梅鐵蕊、宜觀遠、沈德潛三人分領政事堂左丞及左右都事,議不能決的政務才會報至徐汝愚處。徐汝愚致力于軍事,日常在身邊行走的多是長史府與司馬衙的官員。

堂議之時,邵海棠等人並未提及巫青衣之事,徐汝愚卻知邵海棠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主張。

正如徐汝愚從不輕易放棄自己的觀點一樣,邵海棠也非輕易放棄自己主張之人。當然徐汝愚若是最終仍要堅持己見,邵海棠也會極力維護他的威嚴。

邵海棠行事務實,讓人感覺冰冷堅硬,然而江寧將領官佐俱知曉,江寧諸公如梅鐵蕊、宜觀遠、寇子蟾、許伯英、方肅、江凌天、張仲道等人,惟一不可或缺之人便是邵海棠。徐汝愚聰慧而器質,作為雄踞一方的霸主,其性格之中惟一可認為是缺陷的大概就是他缺乏堅硬冰冷的一面。邵海棠處世圓滑,骨子裡卻相當頑固,務實之極近乎殘酷。當年他效力於襄樊會時,算計徐行、徐汝愚,心裡也絲毫不會覺得有什麼不當的地方;溧水對峙時期,邵海棠對襄樊會徹底失望,轉而輔佐徐汝愚,一樣不遺餘力的算計許景澄,直至將許景澄從新安城逼走,日後為削弱百夷系勢力,手段更是冰冷強硬。

卻是因為有邵海棠的存生,江寧少去許多麻煩。江寧官員將領對徐汝愚崇慕之情多過敬畏,對邵海棠卻多有畏懼之心。

除了肖烏野所統領的宿衛軍在蕪州休整之外,鳳陵行營主力都集結到清江東北部,從崇義、新安等地向北面的湖州境內推進。祝連枝死後,祝氏一分為三,祝同山率部投降,祝氏只剩下祝白衍、祝昆達兩部。祝連枝於惠山之巔遭徐汝愚伏擊,死於返回吳州的途中,因為祝連枝的蹊蹺死亡,祝白衍與祝昆達斷然絕裂,原吳州府四邑城池,祝白衍與祝昆達各占其二,祝白衍佔據臨江、吳州,號稱擁兵五萬,然而善戰之精銳不過兩萬餘眾。祝昆達佔據蘭陵、湖州,擁有精銳戰力將近三萬。

祝昆達數度遣使江寧議和,在祝同山降後,祝昆達更是頻繁遣使和議,無奈徐汝愚置之不理,新安方面的軍事部署亦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相比祝昆達,祝白衍則要輕鬆許多,吳州、臨江位於震澤湖東北,南有湖州、餘杭等人與江寧隔開,北面則遼闊的江水。江寧欲奪吳州,勢必要先攻下湖州、餘杭等地不可。江寧當然也可以從雍揚、靜海出兵,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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