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壺居高望去,除了正與五校軍正面廝殺的數千吳州兵外,在坡地的外側尚有兩個大大的步卒方陣緩緩向惠山這邊進逼,惠山東北麓的緩坡上至少聚集了超過一萬五千眾的吳州兵。祝族有一路援軍出乎意料的提前抵達臨江地區。
沈冰壺壓下心中的驚駭,努力辨識己方的旗幟。五校軍兵力只有敵方半數,沿著惠山東北麓向西且戰且退,陣列尚算整飭,未露出敗象。尉潦戰袍左襟撕去,露出半邊膀子,染滿血跡,持著雙戈,峙立在陣尾,目露凶焰環視左右。吳州兵從後面圍逼上來,隔著十步,便不敢再上前,看來尉潦身上的血跡都是戈下亡魂之血。
未曾發現徐汝愚的青鳳旗,不僅陣列中未有青鳳旗,連魏禺的大麾也未豎起,想來大人與魏將軍不下山下,讓沈冰壺心裡一安。雙方對戰,還只限於表面陣列,祝連枝尚未敢令吳州兵向五校軍陣列縱深突進,雙方的傷亡極為有限,沈冰壺暗自思量:大人率領兩千精銳早一步離開惠山戰場。
鄖善建議道:「我部可佔據惠山,掩護刑將軍、尉潦渡河。」
五校軍向西退卻,有梁河相阻,敵我雙方糾纏不休,五校軍自然無法洇渡梁河。祝族水營雖弱,但是要封鎖梁河卻非難事,只是祝族水營尚不及趕到戰場。待祝連枝部署妥當,五校軍近萬名將士將被困在梁河東畔、惠山北麓。
眼下只有沈冰壺率領己部的一千五百名精銳出敵意料的先佔據惠山,與山腳下的殿後兵力共同牽制住吳州兵,讓五校軍主力渡河。然而沈冰壺部與山下殿後的兵力將被數倍於己的兵力困圍在惠山。
沈冰壺暗道:看此情形,大人早有布置,佔據惠山,萬一壞了大人的布置怎麼辦?一時間猶豫不定,無法決斷是否要佔據惠山,掩護五校軍主力渡河。
吳州兵逼到惠山腳下,派出千餘人慾先佔領惠山。
兵書常言:兵計,隨勢而為。此時不先一步佔據惠山,反在祝連枝的眼裡著了痕迹。沈冰壺想定,令精衛佔據有利地形,持長弓待山下之敵接近,又發出旗號,令在梁河東畔結陣的五校軍分出千人上來增援。
惠山臨河的一面,山勢陡峭而路程短近,五校軍先一步登上惠山,與山頂的精衛一同用長弓將吳州兵逼退。
有沈冰壺在惠山之頂策應,尉潦率領千人殿後,便將吳州軍阻在惠山東北麓不得西進。刑坤民指揮五校軍主力洇渡梁河,在梁河西畔結陣,留下五百人給沈恭義,一同駐在梁河東畔、惠山的西北山腳下。
尉潦見五校軍主力渡過梁河,又有千餘精銳牢牢戰據梁河東畔,便率領殘兵退到惠山之頂與沈冰壺匯合。
五校軍連番大戰,損失兵力不過千人,除去徐汝愚率領不知去向的兩千兵力之外,尚有九千兵力駐在梁河兩畔與惠山之上,刑坤民率領六千人駐在梁河西畔,沈恭義率領一千人駐在梁寶東畔,沈冰壺與尉潦率領兩千人駐在惠山之頂。
祝連枝雖有吳州兵一萬五千眾,卻被阻在梁寶以東,無法威脅到梁河西畔的五校軍主力,不僅如此,祝連枝在解決梁河東畔的一千五校軍之前,無法對惠山之頂的兩千五校軍進行合圍,而進攻東畔的一千五校軍,又勢必會受到惠山上五校軍的牽制,只能從狹窄的東北一角對梁河東畔的五校軍發動攻擊,卻又要預防西畔的五校軍渡河過來接應。
祝連枝雖然擁有優勢兵力,卻無法展開,心中鬱悶之極。想派遣一部兵力從別處渡河,迂迴包抄西畔的五校軍主力,又怕西畔的五校軍趁自己分兵之際又渡過河來攻擊大營。
在別處的合圍援軍沒有到來之前,祝連枝只能看住東畔及惠山之上的三千五校軍。
沈冰壺欲將指揮交於尉潦,尉潦揮揮手,說道:「我在五校軍乃是客將,哪有你指揮來得順當?」
沈冰壺見尉潦未謙虛之語,未再堅持,分出五百軍士環山頂修築簡易營壘,讓其餘軍士稍作休憩。
日頭雖斜,但是酷熱不消,所幸山間有清泉湧出,在惠山南崖形成瀑布泄下,匯入梁河之中。
惠山雖然只有二十餘丈高,周圍兩里。南面是一面斷崖,西臨梁河,山勢陡峭,勉強可以攀登,東面、北面的山勢平緩。山頂的五校軍與梁河東畔的五校軍互為犄角,將一萬五千眾的吳州兵阻在惠山東北麓的坡地上。
沈冰壺居高望著山下整飭的吳州兵陣列,側頭向身邊的尉潦問道:「大人怎會臨時變更作戰計畫?」
尉潦說道:「蘭陵派出兩路援軍,一路沿著半陵東南的馳道來援祝連枝,一路沿著江堤的內側來援祝連枝。當時不知你處戰況,只得撤離臨江土堡向西南轉移。」
「祝族在蘭陵駐有兩萬精銳,遣出一萬援軍,不畏蘭陵那邊空虛?」
「初探得蘭陵那邊遣出兩路援軍,刑將軍本意要沿馳道向西撤離,與你們以及青鳳騎匯合之後再向西突圍;先生卻傳來軍令,讓臨江土堡外的兵力向惠山這邊轉移,路上又與兩千步卒匯合,得知你們已經擊潰一路援軍,卻不知先生與魏禺這廝的去處。」
沈冰壺聽他一肚子怨氣,卻絲毫不為徐汝愚與魏禺的安危擔憂,暗忖:大人有兩千步卒與一千青鳳騎精銳在手中,難不成還要再擊潰一路援軍再過來與祝連枝決戰?
惠山這般形勢,除了西畔的五校軍主力,東畔以及惠山之上的三千五校軍無法從容脫身,熟知徐汝愚性情的人均能猜到他有意在惠山與吳州兵決戰。
鄖善從後面走上來,向尉潦、沈冰壺致禮,問道:「大人可是有意惠山決戰?」
沈冰壺望了尉潦一眼,說道:「尉將軍有何看法?」
尉潦打了哈欠,伸臂延腰,說道:「入夜之前,便有分曉。」
祝連枝為防雍揚水營的戰艦進入越郡,在匯入江水的支系河流入江口都用暗樁、鐵索、沉舟等封鎖,雍揚水營的戰艦無法進入梁河。五校軍現在偏離江水約有七十餘里,不能指望雍揚水營過來支援。徐汝愚若真想與祝連枝在惠山決戰,只有趁祝族的各路援軍未趕來之際,一戰擊潰山下的吳州軍,而後向西南突圍。
徐汝愚率領青鳳騎與兩千步卒只能擊潰一路援軍,祝連枝只要有一路援軍趕來,兵力便遠超五校軍,那時決戰,五校軍將極為不利,甚至有在吳州境內被全殲的可能。
看祝連枝在惠山東北麓結陣不攻,想來也是預防徐汝愚在入夜之前突然發動決戰。
想到這裡,沈冰壺卻有些疑惑不解了。即使有一千青鳳騎精銳,惠山決戰仍是五五之分,何況五校軍必須在祝族援軍之前擊潰山腳步下的吳州兵。祝連枝對決戰早有準備,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潰之,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
尉潦神態間卻輕鬆自如,絲毫不為即將到來的大戰擔憂。
夕陽似火,沈冰壺也未看到徐汝愚率軍從西南方向趕來,計畫中趕到此處匯合的青鳳騎也未顯身。
尉潦說道:「將營火滅了,免得敵軍過來襲營。」
入夜,薄雲掩月,星光黯淡,山頂除了數支火把之外,都隱在夜色之中,只能依稀辨得山石花木暗影交錯。倒是梁河東畔,篝火掩映河光,通宵徹明。
山間夜襲殊為不易,襲山下東畔五校軍,又畏山間的伏兵過來合圍。河畔山下,一明一暗,卻讓祝連枝未敢趁夜擾襲。
清晨消息傳來,青鳳騎在兩千五校軍的配合下,在長興縣境內擊潰從湖州趕到的一路援軍。青鳳騎的存在讓祝連枝吃了一驚,雖得吳州方向的六千援軍加入,卻沒有立時對惠山附近的五校軍發動攻擊。
屠文雍率領兩千五校軍加入梁河西畔的軍營之中,介海率領一千青鳳騎精銳在惠山東南遊弋,窺視吳州軍大營。仍然未見徐汝愚、魏禺兩人的蹤跡。
尉潦從戈囊里取出碧落雙戈,將雙戈對接互擰,如墨巨戈倏然呈現,戈身上閃著詭異的玄色光澤。讓人牽來墨駿,騎跨上去,沉聲對沈冰壺說道,「此間交給你了,我要下去帶這班龜兒子們。」
除了西面以及南面的斷崖之外,惠山其餘各處讓吳州圍得水泄不通,沈冰壺正欲勸阻,卻見尉潦提勒韁繩,墨駿噴鼻發出一聲長嘶,揚蹄順著緩坡向山下疾衝下去。
祝連枝在惠山東南坡上,布下兩隊弓箭手,見一將策馬馳來,紛紛引弦射箭。
尉潦跨下的墨駿本是徐汝愚在宛陵時的坐騎,張季道大婚時,陳昂讓張仲道將墨駿帶到雍揚交給徐汝愚。尉潦從徐汝愚那裡傳承碧落戈,一併將墨駿討了過來。
墨駿如玄色閃電擊出,瞬間馳入吳州軍箭陣之中。來勢太快,弓箭手只及發出一波箭雨,已覺無儔氣勢如山嶽般壓到身上。不及取出短刃格擊,箭隊已讓一人一馬踐踏得七零八落。尉潦在箭陣內沖了兩個來回,待沈冰壺組織一隊從山下攻下來,便讓他接手,徑直策向山外馳去。
吳州大營馳出數十騎欲截尉潦,卻見青鳳騎騎隊中分出百騎過來接應尉潦,遂作罷。
尉潦隨介海歸入騎隊,問道:「這兩日可曾廝殺得痛快?」
騎尉之一的原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