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重要將領官佐的宅邸大多置在東城的玄武、挹江兩街,邵海棠乃是眾臣之首,宅邸置在玄武街西首。經過邵府,眾人皆停下,欲拱手與邵海棠作別。
邵海棠詫然說道:「諸位停下來做甚?」輕夾馬腹,驅馬繼續前行。
許伯英攏住他的馬首,笑道:「邵先生喝多了,臨到家門卻不識。」
宜觀遠見邵海棠臉上沒有醉意,暗道:他有什麼事情必須今夜就要稟呈?幼黎在紗縵輕攏的車攆中嬌語說道:「如嫣欲再送我一程,這夜色尚好,諸公只當游車河。」
諸位皆明白過來,中途借故離去,不再堅持將徐汝愚送到府前。徐汝愚本欲將寇子蟾請到府中一敘別情,想來十載未見,此時物是人非,再次相見,有著恍若未識的錯覺。十年前,徐汝愚因為先天頑疾,看似十歲幼童,此時已與當年的徐行相貌十分相肖,相比徐行,少了一分儒雅飄逸,多了幾分巍然如山嶽的沉毅。寇子蟾在遠赴呼蘭之前風度翩翩、微須白面,受了塞北十年的風沙,膚糙面黑,人乾瘦許多,惟有一雙眸光如山泉水光般清亮如許。
此時邵海棠似有事需單獨商議,徐汝愚也不再挽留寇子蟾一人,臨到玄武街的東首,只余徐汝愚與邵海棠並肩而行,其後一輛車攆四下里披垂著雪白紗縵,幼黎、珏兒、邵如嫣依坐在車攆里的滕床上。
邵海棠說道:「汝愚返歸江寧的消息已傳遍全城,劉昭禹在驛館也定有耳聞,明日只怕會直接到青鳳府去見你。」
徐汝愚皺了皺眉,陳預若遣別人過來,自己自可以閉門不見,然而劉昭禹與父親乃是故交,自己在宛陵,也多承他照拂,實難忍心避而不見。思量良久,才遲遲說道:「明日午前,我欲見寇先生,劉昭禹暫且煩邵先生將他纏住。」
邵海棠啞然失笑,說道:「青衛軍駐在翠屏山,已是既定之事,想來劉昭禹不會要求青衛軍從翠屏山撤出,你不欲見他,我明日將他打發回宛陵就是。」
兩人一路說了此江寧的瑣碎之事,直到青鳳府前,邵海棠才恍然記起某事似的從懷中取出一封文冊,說道:「各家選送子女到三府習錄諸事,名冊我已擬定,本來請三府合議,汝愚既然返回江寧,還是請汝愚先過目吧。」
各家選送子弟到政事堂、長史府、司馬衙司習諸事,作為各級司曹將佐的輔助人員,從事一些書記、錄事之類的事務,僅僅是個見習身份,並無正式的官銜授下,也無俸祿,但是過了兩三年,經過有司考核,便授實職。江寧施行這樣的選錄官制,相當程度上保證世家高門的政治地位。雖然有司也挑選一些有才學的平民子弟一同進入各府衙司習諸事,但是人數則要少許多。
雖然同為習錄諸事,卻有天壤之別,若能在徐汝愚身邊司習諸事,便無實職,在江寧也算是顯要人物,無異於平步青雲。
徐汝愚望了邵海堂一眼,心想:若是此事,大可不需避開旁人,只是他不提及,自己也不便相問。接過邵海棠手裡的名冊,借著星月微光,隨意翻了幾頁,便納入袖中。
徐汝愚對這些世家子弟並不熟悉,看了十個世家子弟的名字,想不起其人的相貌來,有些工作司聞曹靖安司會做得極細緻,日後若覺不堪用,撤換再是,此時沒有仔細討論的必要。
邵海棠說道:「女吏自前朝始,史不絕書,民間亦有傳唱,幼黎夫人與珏兒夫人皆有治世之能,並稱我江寧之典範,各家亦選宗族良女,欲在兩位夫人身邊司習。」
徐汝愚眉頭高隆,臉上露出不悅,說道:「內宅不添司習,聽雪、照容、如影、雅蘭皆有賢才,宗族良女若有意為政事者,請她們選取留用。諸公若有意見,請明日堂上與我言。」
邵海棠臉色一滯,仍堅持說道:「幼黎夫人六月待產,擇三四名司習以分其勞,且江寧廢寺人,內府諸事自當委任女吏,內府女吏不比別處,用宗族女,良制也。」
幼黎在雪白紗縵之後說道:「舊朝內廷擇宗族女填內府,終老不出,其弊也,江寧內府選宗族女,及笄入,雙十未擢為女吏,出府擇嫁,女吏則可自主婚嫁,不受內府所限。如此一來,天下皆不可垢江寧也。」
徐汝愚見幼黎也如此說,也不駁回,想了片刻,說道:「擇八人為內府司習女吏,分在幼黎、珏兒身邊司習,明日將名冊遞到內府去,由叔孫方吾與慕雪選擇。」
彭奉明率鳳竹一府歸附,免去南閩東南後患,並遣子彭慕秋、女彭慕雪隨待徐汝愚身邊,彭慕秋此時尚在津門;組建青鳳府那日起,彭慕雪便為女衛長隨待幼黎身側,這內府大小事宜,大多由叔孫方吾夫婦與她一同處置。
邵海棠見徐汝愚不欲幼黎、珏兒親自擇人,其意是想淡化其事,又說道:「如嫣性粗鄙,難當大家子,欲進內府隨侍幼黎夫人,陶冶性情,不知兩位夫人意下如何?」
徐汝愚微微一怔,透過如雪紗縵,似乎能夠感覺到裡面的三人都將目光投在自己身上。邵海棠對著車攆微欠著身子,等待幼黎回話。珏兒鼻腔冷哼一聲,轉身望向另一側,幼黎聲音溫婉依舊,說道:「我只怕宗族裡沒有良才可任事,有如嫣在身側,大善。汝愚,你說如何?」
徐汝愚訕然一笑,微垂著頭,說道:「內府之事,還是幼黎定度吧。」
待邵海棠攜邵如嫣離去,珏兒自無好臉色,穿堂越室,直至玉蘅院中,未曾正眼去看徐汝愚。徐汝愚扶著幼黎走在後邊,說道:「你何苦應承邵先生?」
幼黎笑道:「如嫣初春赴北地,江寧咸知,若不延為女吏,江寧風議將置她於何地?」
珏兒在旁說道:「我看正合了小愚的心意。」
徐汝愚聳肩攤手,臉上露出我哪有此想的神情,珏兒自不信他,攙過幼黎的手,說道:「我們都不要理他,明明是他心裡所想,他自己挑明也不無可,想他現在位高權重,身邊多幾名女子,我們也由著他,偏偏讓幼黎姐受這份委屈。」
此事本無需這麼急切,只是幼黎胎中兒即將瓜熟蒂落,接下來的時間內自然是深居簡出,不便提及此事。邵海棠求到雲清虛,讓雲娘在宴間與幼黎提及此議,然後當著徐汝愚、幼黎、珏兒三人的面,將此事定下,才不會有反覆。
幼黎本是久別重逢濃情蜜意,此時卻要違背本心勸說汝愚將邵如嫣選入內府,心中委屈又不能明言,這時讓珏兒說出來,倒覺得暢快些,眼瞼微紅,兩眼迷離的望著徐汝愚,輕聲說道:「我自知你的情意,如嫣只是進入內府司習諸事,恰能幫分去許多事。」
珏兒瞟了他一眼,嘆道:「我也想不出世間有哪個男兒比你還出色,若非你今日身居高位,讓人望而生畏,只怕還要有更多的痴情少女將滿腔的幽思情懷空寄在你身上。」
徐汝愚笑道:「珏兒一人就讓我吃不消了。」
珏兒從滿櫝文冊中撿出一封擲到徐汝愚懷裡,嗔道:「這一人你還吃得消不?」
徐汝愚望了一眼,是南閩行轅行營院左簽事水如影遞上來的冊子,徐汝愚打開一看,不過尋常公文,想是珏兒尋出來取笑自己。
珏兒說道:「水如影月前寄來一信,說你那憨徒弟不願與袖兒成婚,請你出一道賜婚手令,信在梨香院,明日拿給你看。」
梁寶與袖兒情投意合,只是礙於水如影孑然一身,不願在她之前先行大禮。水如影自知徐汝愚對她情意不濃,江寧諸公又多反對其事,暗自神傷之餘又恐延誤梁寶與袖兒的婚事,遂請徐汝愚為梁寶與袖兒賜婚。
梁寶年齡比徐汝愚還長三歲,此時又是江寧鎮邊帥將,尚未迎娶,世人多有議論,若他再堅持下去,只怕有人會進諫將其調離南閩帥位,以安民心。
不過梁寶、明昔、魏禺、尉潦四人,年紀相仿,只有即墨明昔迎娶沈氏宗族良女為婦,尉潦痴心武道,魏禺滯留營伍,與梁寶一樣,皆是孑然獨身。
徐汝愚說道:「到時由江寧去一人,押著梁寶進洞房便是。」
幼黎說道:「我若不待產,自當由我過去為他們主持婚禮才是。」
珏兒撇撇嘴,說道:「南閩六月酷熱勝火,何況對顏氏攻勢正緊,你們莫不是讓我此時就去南閩?」
徐汝愚見她一臉苦色,情知她此時不願與自己分開,笑道:「戎馬倥傯,梁寶也難得空隙,我也不願看到他與袖兒耽擱韶華,你不想去,就讓叔孫叔嬸兩人過去。」
珏兒轉顏為笑,說道:「從青鳳峽過去,一路景色也宜人,叔孫叔最喜歡了……」剛說到這裡,撩眼見徐汝愚笑盈盈的望著自己,忽的咽住,不往下說去,紅著臉,低著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軟怯嬌羞之情讓徐汝愚看了心臆里湧出無限的輕憐痛惜。
幼黎近來嗜睡,說著話,眼帘軟垂,交睫欲睡,強撐了一時,便由婦人攙撫著睡去。珏兒隨汝愚出室往東邊的雲濺閣行去,坐到妝台前,用綢帕印了印眸子,透出濕跡來,身子綿軟依著徐汝愚的身軀,嬌喘微微,卻生不出一絲氣力來。
寇子蟾本欲帶秦鍾樹、馮哥兒、蕭遠等人一同前往青鳳將軍府,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