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拱辰掀簾往裡一看,卻見左督大人容雁門端坐在轎中,一時間驚駭得魂不附體,也不知將手收回來,只覺嘴角抽搐得厲害,怎麼也堆不出一個諂媚的笑來。
元遜推了他一把,笑道:「二哥心裡還算滿意?」
元拱辰忙不迭伏跪在地,頭首埋在膝間,小聲說道:「江關都府叩迎左督大人。」雙肩微微顫抖,顯他心中的驚駭未去。
容雁門冷哼一聲,抬腳從轎中站起,一身水藍綢衫,身形修頎,微髭白面,丰神俊偉,眼中有著掩不去淡淡的疲倦,低頭看了一眼元拱辰,未曾言語,徑向內宅正堂走去。元拱辰從地上爬起來,疑惑的望了元遜一眼,元遜向裡面呶呶嘴,也向屋裡走去,元拱辰伸手拍拍額頭,幾疑幻覺,卻見元遜站在門檻內示意他進來。
容雁門說道:「你這些年,在江關過得還安逸?」
有天機雪秋支持的容雁門,他在南平的權勢,便是舊帝元矗也多有不及。元矗與自己尚念手足之情,容雁門卻不會顧忌這些。元拱辰只覺鼻尖滲出密緻的汗珠,卻不敢拂袖拭去,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這些年來,鎮守江關,確實無有所為,只是巫家不能開罪南平,遂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平都府。
容雁門說道:「常聽人說,你只要獵得貌美少女,常常旬月不到衙堂署理軍政,卻也沒把江關還給巫家,真是了得。」
元拱辰誠惶誠恐,又要跪伏到地上,讓容雁門伸手攔住,口裡說道:「拱辰不敢居功,左督大人的威名保得江關無事。」
「既然如此,你將江關的大小軍政事務都委予元遜,這旬月你就留在內宅之中。」
元拱辰只是好色,卻非無能,見元遜與容雁門一同到來,想到一年之前元遜與容雁門在酒宴之上爭豫章之功而存隙一事,不過是演出來給巫家看的,如此看來,到了對成渝動手的時候。
元拱辰說道:「漢廷已定下西進之策?」
舊朝遺族遷居南平郡臨湘邑,以臨湘邑為遷都,城裡依西京制,築宮城殿舍,三代舊帝居於此,南平人喚之為漢廷。
容雁門臉色一沉,未曾答話,元遜在旁說道:「西進之策甚秘,焉能置於廷上公開討論?左督大人督左路軍事,西進拜表即行,無需漢廷明詔。」
元拱辰說道:「蜀道險遠,左路大軍又與襄陽霍家爭執,左督揮師西進,霍家趁機反擊,攻掠荊州,遺患甚?」
元遜笑道:「我以為二哥在江關只知狎玩佳人,料不到二哥也關心國事?」
元拱辰老臉一紅,見容雁門面色沉靜如水,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元遜繼續說道:「經略天下大事,非常人所能為也,今為南平鄰患者,成渝、江寧、襄陽而已,成渝雖險,勢力卻較江寧、襄陽為弱,蓉城駱家、渝州巫家皆無道,臣民不附,加之其自恃險遠,戰備不修,正是攻襲良機,以精卒萬眾輕裝疾馳,俟巫家發覺,我軍已經越過渝州東側的險固隘口,一戰可下巫家;並且江寧此時自顧無暇,而襄陽忽聞我軍萬里遠征,一時無法緩神,即使他們聯合幾家來攻,荊州有菱帥鎮守,足以拒之,必無後患。」
元拱辰見他言之鑿鑿,心知容雁門已打定主意,絕非自己一個小小的江關都府可能阻止得了的。暗道:容雁門若西進成功,則容氏專制漢廷也。這些年來,廷上復辟之聲音惟有容氏一系最堅決,乃是容氏的勢力集中成左路。南平以北為左,臨湘以北的軍事悉受容雁門節制,南平集結在這一路的大軍高達二十萬眾,無論是北上、東下、西進,俱是容氏勢力得到極大的擴張。
容氏本是從元氏皇族分宗而獨立出來的,舊朝覆滅之後,實則是元氏依附容氏,天機雪秋推重元氏正朔,漢廷帝位才由元氏子孫居之,然而這些年來漸有兩家合姓之議,兩家合姓不過是為了方便容氏子弟竊居帝位。
元拱辰望著容雁門如玄色剛玉的眼眸,心裡微微透出一點寒意,稍稍定了一下心緒,說道:「拱辰真是杞人憂天了,竟忘了左督大人向來是算無遺策。」
容雁門不為所動的說道:「拱辰在江關日久,當知道巫青衣的艷名?」
元拱辰好色馳名遠播,元拱辰平日也不以此為恥,卻聽容雁門親口提及,難勉臉上掛不著,尷尬的輕咳的幾聲,吱唔著說道:「巫青衣是巫立人的幼女,自幼便有艷名,及笄之日,觀者如潮,嘆為天人,谷石達亦遣使求偶,常與屬下言:巫家若不玉成其事,他便提兵來攻渝州。巫家與駱家並成為成渝大族,互通婚姻,巫立人將巫青衣在及笄之日起就將其許給蜀地人龍洛常德,只待巫青衣雙十之日出閣,」說到這裡微微嘆了一息,「兩家在蓉城與渝州之間的涪江之畔築青衣城,巫青衣便住在青衣城裡。」
元遜笑道:「古有金屋藏嬌,今有名城護佳人,這青衣城裡大概守備相當森嚴吧?」
容雁門生性嚴肅、不苟言笑,提及此事當不會只是為了羞辱自己,元拱辰清了清嗓子說道:「谷石達遣了幾拔高手入蜀,都折在青衣城中,我……我也派出一些人去探過青衣城……」
元遜朗聲大笑,對容雁門說道:「左督料事如神,這事果真無需我等籌備。」
元拱辰如墜雲霧,卻聽容雁門淡漠顯得有些寂寥的聲音說道:「若我調一千虎賁郎予你,你焉有把握將巫青衣劫回江關?」
元拱辰說道:「大軍入蜀,除江關、白帝、渝州之外,別無他路,若是虎賁郎,則直接翻山越嶺走野徑,攻其不備,一千虎賁郎足以,只不知攻下青衣城之後,拱辰該怎麼做?」
容雁門說道:「我此次將八千虎賁郎都帶在身邊,一千由你統率先行,攻青衣城,擄巫青衣據城守十日,便算你的功勞,巫青衣,你自可納入房中。」
元拱辰聞言大喜,當即推山拜倒,說道:「拱辰謀青衣不是一日,有一千虎賁郎相助,不能成功,當割首還見大人。」卻不知他口若懸河中所指的青人是指名城還是佳人。
當日江關都府大人將江關大小事務都委於新任江關軍馬衙司大人元遜,自己躲在內宅,避不見客。江關城裡人見慣不怪,都笑言他又獲新美人,正廢寢忘食播種耕耘。元拱辰躲入內宅一所偏院便不再出來,那裡由幾名健婦把守,內中也由隨船過來幾名婦人侍候,每日只見新任軍馬衙馬大人進出,想來是與那抱得美人歸的都府大人商議江關大事。
出江關城,後山峭壁千尺,有小徑入山中,這小徑本是元拱辰所辟來攜女游山觀景所用,平日阻平民商戶接近。當夜元拱辰引一千虎賁郎從小徑入山,小徑十里而止,只余雄山峻岭橫峙眼前。一路上山高谷深,既艱難又危險,元拱辰與一千虎賁郎從此處往西北至青衣城,五百餘里皆無人煙,然而為了便於翻山越嶺,除了短刃、陌弓、箭囊、簡甲等必備,每人隨身只帶八日軍糧,鑿山開路、遇水洇渡,元拱辰從江關遣人潛去青衣城數回,所行也是這條極險阻偏僻的道路,方向不差,這五百里山路走了七日卻還沒有通過,軍糧將盡,四處仍無人煙,眾人來到一座陡坡之前。前導指著山下,蔓草叢生之中,似有一條野徑通向遠處。
元拱辰面露喜色,指著山下野徑,說道:「此路直通青衣城,巫立人與駱常德選蜀地少女近千人陪伴絕色,攻下青衣城,任爾等選擇。」
周遭將卒皆一臉漠然,隨行統軍校尉不耐說道:「軍士連趕七日山路,疲勞不堪,這山崖危立百尺,如何能下?」
八千虎賁郎乃是左督容雁門的親軍,統兵八校都是容雁門的親信,技藝也得容雁門所傳授,將職不比他這個小小的江關都府低,雖然容雁門勒令一千虎賁郎此行都聽命於元拱辰,但看此情形,只要自己將他們帶到青衣城便會給甩到一邊。
元拱辰正苦笑間,小徑上馳來一匹棕色小馬,一名紅衣少女側坐馬鞍之上,折著一莖翠熒熒的花枝,在眉眼前舞弄,行到百丈外,發現山崖上的異狀,掩唇嬌呼,忙掉轉馬首,橫跨馬背,用花枝抽馬臀,向遠處馳去。虎賁郎高手急追出去,卻見棕色小馬越奔越速,直至後面,如在草上飛,知道追不上,只得遠道返回。
元拱辰說道:「如此計,只有從此崖下去,馬不停蹄的去攻青衣城,才能成功,若繞道則要遲一日才能到青衣城下,那時援軍四集,我虎賁郎反陷青衣城下。」
統兵校尉沉吟片刻,問道:「都府如何下?」
元拱辰一身修為被女色所蝕,此時所剩無幾,進山數日早就精疲力竭,最後兩日行山路尚需人扶才能勉強挨過來。此時卻無法憑藉己力下此山崖,元拱辰見統兵校尉眼中斂有不屑,臉色一沉,回頭對眾將卒喝道:「青衣城便在崖下,退縮畏懼者可自還去見左督大人獻上自己的首級。」說罷,解下行軍毯將自己包裹起來,縱身躍下山崖,沿著極陡峭的崖坡翻滾下山。將卒紛紛攀著樹木,順著懸崖絕壁,魚貫而下,行到崖坡下。
元拱辰臉短而肥鼓,此時更是青腫不堪,嘴角滲著血,指著野徑延伸處,說道:「建功立業,便成今日。」甩開攙扶人的手,大步向前邁去,眾人為他膽氣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