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第二章 依依冰河

城裡暴兵不息,街上亂石堆積堵塞路途,橫躺著無數具屍體。南城起了好幾處火,暴兵忙於洗掠淫殺,難民忙於奔命,全顧不上滅火。

徐汝愚與邵如嫣一前一後出了宅子,此時一隊呼蘭武士正押著抓來的數百名青壯開始清理街上的磚石。

蔡正石用磚石堵城時,倒也留了一些曲折的窄巷作為通道,只是無人引路,通往南城門的道路頗為難尋。

邵如嫣與趙景雲等人從南門出的城,卻未料到還要重走一遭,也識不得路,苦著臉,說道:「我回城時,都是穿牆越戶,難需記得路途?」

徐汝愚望著被堵死的巷尾,掉頭回走,說道:「獻上磚石封街之策的人頗有能耐,可惜蔡正石不戰而退,使這一奇策落到空處,否則褚師濟想以騎兵攻城,傷亡必定慘重。」

邵如嫣側頭望來,說道:「這法子卻是趙景雲想出來的,封街也是趙景雲領著人封的,城中守軍正想拒城死守,蔡正石卻過來讓城裡的守軍到孟門隘築壘防守,讓褚師濟從背後突襲。消息傳到城中,蔡正石又領著親衛倉皇逃離共城,這城中窄巷通道的路線知道之人不多,蔡正石逃出城去,諸將爭先效仿,這共城一時連統兵的人也沒有。趙景雲見共城不可守,便讓我等也離城而去。尉潦那時還藏在城中,發現磚石堆積的街道卻堵住城中軍民逃生的道路。」

徐汝愚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迎面走來一隊呼蘭武士,向徐汝愚行完禮便繞過去。徐汝愚這些日子蓄留髭鬚,半面臉又都是血污,乍看上去有幾分猙獰,穿著赫連章的暗青色鎧甲,拔出刃口流泄明光的彎刀提在手裡,與那滿街奔走燒殺淫掠的呼蘭武士十分相肖。

邵如嫣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刀,說道:「呼蘭也出這麼好的刀?」

徐汝愚說道:「無精鐵難以成良器,百濟的精鐵讓呼蘭人控制了,然而這些年來幽冀又失去對燕山北麓的控制權,加上炒鋼、折鋼之術也流傳到天域,呼蘭出產的刀刃確實有超越中原的勢頭。」輕輕屈指叩擊刀身,發出清亮嗡響。

共城雖小,不過四五里方圓,兩人卻在城中摸索許久,才望高高的南門城樓。呼蘭騎兵大部駐在北城門外的營地里,每座城門只遣了兩三百名兵弁駐守,此外只在城中心的官衙里駐了一千騎兵。呼蘭騎兵從北城門營地出發,趕至最遠的南城門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徐汝愚暗自思量如果才能出得了城去。

「下面可是李先生?」

徐汝愚抬頭見城頭一員武將正從堞口探出身子,問道:「正是我,你喊住我有何事?」

「赫連將軍讓李先生返回大帳聽宣。」

徐汝愚皺了皺眉頭,說道:「怎麼又讓我回大帳?這位將軍,你是何時聽到赫連章傳令的?」

「已有許久了。」那人邊說邊從登城道上走下來,說道,「赫連將軍來南門傳令時,焦急得很,看來是什麼緊要的事。」

徐汝愚「哦」的一聲,撇了撇嘴,說道:「我去過大帳了,在城中走失了一會兒,還以為又有什麼事讓我回去呢。你將城門打開,我要出城去。」

那人望了一眼扮成男裝的邵如嫣,說道:「李先生要不要從南門抽調些人手?」

徐汝愚哈哈一笑,說道:「要不防備些暴民,我本想一人不帶,公子濟吩咐的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這位將軍既然有心,不如你跟我一同出城去。」

那人打了個哈哈,笑道:「守城重責,末將不敢擅離。」揮了揮手,絞機發出的聲音猶如悶雷,城門緩緩打開,露出城外蒼涼的景緻。

徐汝愚問過那人的姓名,拱了拱手,與邵如嫣向城外走去。過城門洞時,歷歷馬蹄傳入耳中。馬蹄聲甚急,蹄音在城門洞里回蕩,聽不真切是從城裡還是城外傳來,城中磚石封道,從官衙往南門,還不如從城外繞行,多半是城外奔走的馬蹄音,忽的傳來少女清脆的嬌笑,徐汝愚怔了怔,暗道不妙,抓住邵如嫣柔嫩滑膩的小手,將她往身後拉了拉,說道:「如你所願,褚師岫煙過來了。」

邵如嫣臉上一燙,將手抽出來,依著徐汝愚的身子,探出半面臉來。

徐汝愚笑道:「還離得遠。」走出城門,發現褚師岫煙、岩琅、瑞兒三人在十餘精衛的簇擁下從東面策馬向此處奔來,赫連章也赫然在內。

徐汝愚只盼臉上血污能遮住自己,然而事與願違,眾人馳至徐汝愚身側,一起勒住馬勢。

褚師岫煙望著徐汝愚,說道:「李先生怎麼這般模樣?」

徐汝愚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笑道:「不這樣,怎麼能出得了城?」

褚師岫煙微微一怔,目光越過他,落在邵如嫣黯然無光的臉上,說道:「一路上,李先生言語調笑,手腳卻有分寸,不似急色的莽男兒。聽赫連章說李先生向他討去一個絕色美人,岫煙倒要過來看看誰能讓你轉變了心性。」

早知道這麼容易讓她識破,還不如悄悄從西門走。徐汝愚皺了皺眉頭,又哂然笑了出來,說道:「這許多日子來,郡主一直對我不假顏色,令我十分沮喪,這才一時糊塗做錯了事,郡主如果給我些許機會,我這就隨郡主回城去,這女子我也不要了。」

褚師岫煙料不到徐汝愚會說這一番話,暗道:他平日對瑞兒守著本分,原來是將一番心思寄在我身上;跟瑞兒言語調笑,不過是藉此對我旁敲側擊?如此想來,芳心竟有些亂了。

瑞兒啐了一口,罵道:「憑你這個糊不上牆的爛泥,還巴望呼蘭的明珠?」驅馬衝出數步,舉鞭就要抽來。

邵如嫣側掠一步,橫護在徐汝愚的身前,睜目向瑞兒望去,嬌斥道:「你敢?」眸光如秋水深湛明澈,就像寧謐的星子落在臉上,瞬間平淡無奇的面容無比生動起來,奕奕煥發出灼人的神采。

「啊」,瑞兒驚呼一聲,禁不住勒馬後退一步,望了望邵如嫣,又顧首望了望褚師岫煙,禁不住怔在那裡。

僅憑著一雙眸子,就生出這麼多的變化,瞬間綻發的容光竟讓平日也頗為自己容貌自負的瑞兒懾住心神,要露出真容來,真當得上人間絕色。褚師岫煙盯住邵如嫣那雙無比生動的眸子,暗自思量,禁不住將她與自己暗地裡比較起來。

岩琅含息發出「咄」的一聲,直灌眾人耳鼓,輕夾馬腹上前數步,策馬行到瑞兒身側,目光在徐汝愚與邵如嫣臉上掃視,說道:「這位姑娘好身手,卻不知是哪家的人?解了禁制,為何還要跟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李先生後面?」

徐汝愚哈哈朗笑起來,說道:「一路上,岩老疑心最重,此時還是讓你看出破綻來了。」踏出步雲步,身子飄乎間搶到瑞兒馬前,舉掌抹在馬頸,纏手繞實,用力一扳,馬身頓時傾倒下來。左手抓住瑞兒肩頭,將她向岩琅摜去。

這諸多動作如行雲流水,俱在電光火石之間完全,岩琅、褚師岫煙都來不及反應。

瑞兒橫飛過來,岩琅伸手托向她的腰間,身子後挫,座下駿馬連連後退,待托實瑞兒身子,卻無丹力襲來,左手蓄積的丹息無法外泄,在經脈間鼓盪,這一擊卻是自己生生受下。岩琅壓下胸間翻騰的血氣,橫托著瑞兒,退到褚師岫煙之間,警惕的望著徐汝愚。

馬兒倒地,激起一陣飛塵,長嘶一聲,又掙扎著立起來。徐汝愚踏鐙上了馬,拉著邵如嫣的小手,讓她橫坐在自己身前,伸手將臉上的血污抹去,清亮的目光停在褚師岫煙花容失色的臉上,說道:「此時,你們也不難猜到我的身份,一路同行數十日,我不願為難你們,你們將路讓開,來日還有相遇的時候。」

忽的一聲長嘯,四道身影從城頭掠下,數名精衛不及反應,便給來人擊下馬去。尉潦搶過馬,掉轉馬首,橫在徐汝愚面前,望著褚師岫煙,頭也不回的說道:「先生,要不要將這顆呼蘭的明珠擄到江寧去,她的歌喉不賴,夫人也頗為欣賞?」策馬前驅數步,竟向褚師岫煙逼去。

徐汝愚頓感頭疼,見尉潦頗有自知之明的背對著自己,咳了兩聲,掉頭看向一旁。

樊文龍笑道:「江寧沒有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景緻,岫煙姑娘也許住不慣,諸位還是將路讓開吧。」

方肅望著徐汝愚笑了笑,沒有說話;梅映雪牽過一馬,將韁繩遞到邵如嫣手裡,說道:「給你。」

邵如嫣從徐汝愚懷裡躍出,翻身上了馬,並依在梅映雪的身側。

尉潦、梅映雪、樊文龍、方肅四人將徐汝愚、邵如嫣兩人護在當中。

尉潦策馬逼來之際,岩琅、赫連章等人就將褚師岫煙護在當中。

城頭的呼蘭守軍也發現城下的異狀,掣出數十張長弓架在城樓垛上子,城樓守將似乎也知道尋常的長弓利箭對城下數人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讓長弓直指著徐汝愚等人,又分出數十騎從城門洞里馳出,從徐汝愚等人身後圍過來。

尉潦按住鞘脊上的機括,鏗然清響,馬刀跳出一截,泄出一泓刀光直映在褚師岫煙的眸子里,只聽得他一聲大喝,人已從馬上躍將起來,刀舉過頭頂,自上向下,直向眾人護衛當中的褚師煙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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