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似乎看透屠文雍擔憂,說道:「容雁門若真是當世之雄,就不會急於在清江西北的那處角隅之地與我一爭高下。」
右手落在十五郡圖晉陽郡的上方,說道:「晉陽乃是荊襄故郡,其治所懷來原名襄陽。荊襄地區有三處重心,分別為襄陽、漢口、荊州,這三城猶如鼎之三足,撐開荊襄地區的形勢,使得荊襄在面向不同的方向時顯示出不同的戰略意義。從荊州沿江水上溯,穿越三峽,是進入成渝的主要通道;佔據荊州可阻遏川東的渝州勢力之東出。漢口居東南之上游,給東南世家勢力構成很大的壓力。從襄陽籍漢水北上,還可以經略中原,進圖北方。南平復辟的阻力主要來自北方四郡,奪取荊襄並經營荊襄是其無法忽略的一個步略。」
屠文雍說道:「南平奪取荊襄,在襄陽建立針對北方四郡的防禦,然後藉助荊襄佔據上游的優勢,經略東南?」
徐汝愚點了點頭,又說道:「也有可能先經略成渝,出成渝而圖肅川郡的隴西,然後圖漢中、秦州。南平復辟會採取哪一方針,其實取決於東南勢力的強弱。東南勢力強,南平舊族就會沿江水上溯,奪取成渝盆地;東南勢力弱,南平舊族就會順江水而下,統一南方,然而北圖。」
稍停一會,繼續說道:「佔據荊襄地區獲取全盤戰局的主動,容雁門必定不願失去這個先機。雖然容雁門會分出一部分兵遏制東南勢力,但是只要南平的主攻方向不在清江,何懼來哉?」
雖然如此,但是直接面對南平舊族的復辟勢力並不容易。
其中道理邵海棠等人也知道,在他們心中,既希望霍家在荊北的殘兵返回荊襄加強守備,又希望其留在荊北成為清江與南平之間的緩衝。
大概懷了這樣的矛盾,才讓丁政親自面見徐汝愚,好將他們的意思解釋清楚,以便徐汝愚決策。
特別南閩會戰沒有結束,南閩局勢沒有穩定下來,清江那邊若是出了大的紕漏,勢必會影響全局。
雖然有著這樣的擔心,卻沒有必要在何炯義等人面前表露出來,徐汝愚對丁政說道:「路途勞頓,你先去歇息一下,晚些時候再將清江那邊的詳情說給我聽。」微微嘆了一聲,環顧屠文雍、趙景雲、洛伯源、何炯義等人,露出苦笑,說道:「泉州之事,依賴諸位了。」
屠文雍微微一怔,問道:「大人慾回清江府?」
徐汝愚笑道:「回去也要等南閩局勢初步穩定下來再說。」對趙景雲說道:「你派人去將李公麟尋來。」
當初評李公麟山水是趙景雲,現在也要趙景雲去請李公麟。別人不解其意,趙景雲心中卻清楚。徐汝愚欲往閩北戰場。
鄭夢淮去了鳳竹,泉州就需徐汝愚親自坐鎮,現在徐汝愚要去閩北戰場,留在泉州的人壓力就會驟增。
何炯義在場,許多話還是不方便說出來,趙景雲只當自己不知,也不開口相詢,與屠文雍告退,奔校場而去。徐汝愚極可能會率領由私兵鄉勇組成的新軍去閩北,趙景雲心想:誰將出任新軍校尉,大人真下了這樣的決心?
待眾人離去,珏兒柔荑支在奏案上,托起小巧的頭顱,狐疑的上下掃視徐汝愚,慵懶的說道:「你不會讓我留在泉州吧?」
徐汝愚側頭瞅著珏兒的如花美靨,伸手去按她的頭顱,本待她閃開,取笑她一番,珏兒卻未讓開,手便直接按在她光潔的額頭,看著珏兒的雙頰瞬間染上嬌艷若桃花的紅暈,不禁怔在那裡。
徐汝愚窘然的收回手,轉頭望向別處,說道:「泉州局勢相當複雜,我不放心你留在泉州,你還是跟我身邊吧。」
珏兒心中大定,雀躍站起,說道:「丁政出使南寧,你可知他遇見誰?」
丁政說起南平舊族與荊襄霍家之間的豫章之戰竟有八萬平民死於非命,徐汝愚一時氣憤,卻忘了詢問他出使南寧的情況,現在聽珏兒提起,怔在那裡,卻見珏兒眉眼間浮現的詭異神色,閃過一個念頭:「遇到水如影與袖兒了?」
「你怎麼猜得到?」
徐汝愚笑道:「你的表情太豐富了,如影與袖兒從去年起就一直呆在樂安,這有什麼難猜的?」
珏兒露出好生沒趣的神情,說道:「天下人都說你的壞話,惟有南寧保持沉默,這都是如影姑娘遊說之功,丁政此去南寧,得蒙越斐雪相召,也是水如影之功……」卻見徐汝愚陷入走神之中,故作驚訝的說道:「是不是想起當年與人家在雍揚的日子?」
「越斐雪十數年不問南寧事務,心中奇怪罷了。」
「天下劇變在即,南寧也不能置身事外。在南平與靜湖的眼中,南寧越家只是熟蕃,還不算上漢人,南平復辟之舉不能遏止,越斐雪怎麼能安心坐關體悟武道?越斐雪召見丁政半日,問的都是與百夷相關的事情。」
徐汝愚想了一想,說道:「數十年來,只有南寧越家對南平一直懷的戒心。」
舊朝初年修建的陡河,又稱始安渠,連接灕水與湘水,是南平進入南寧的惟一水道,這十多年來,南寧近半精銳駐在始安城裡,可見越家對南平舊族的戒心。也正是如此,南平不得不在零陵邑屯駐大軍,實際上為荊襄、荊郡、成渝的世家分擔了許多壓力。南平拖延到今日才能行復辟之事,也是越家在始安的牽制之功。
珏兒略知其中緣故,卻不像徐汝愚那麼熟稔。有心聽徐汝愚聽再說一遍,卻煩其中瑣冗。
宜觀遠當初在商南尋上自己,開口就問:南寧越裴雪其人其事,汝愚可有耳聞?自己只答:越裴雪的觀雪刀烈而無聲,如水中焰,極致刀之道,奇功絕藝榜稱之為刀之祖。
徐汝愚見珏兒眼皮軟垂,若是問他丁政出使詳情,說不定她立馬打起哈欠,還是晚些時時候再問丁政本人,笑了笑,屈指虛彈,一縷冰涼丹息「噗」的附在珏兒前額化作千萬絲縷沒入珏兒體內。
珏兒卻絲毫不受冰涼丹息影響,伸展肢體,美眸迷離的望著汝愚,神態慵懶的說道:「我要睡一覺才能有精神。」
徐汝愚在府里獨佔了一所內宅,徐汝愚將珏兒與數名女衛安頓在內宅的東廂里,走回前堂,李公麟已在那裡相候。
李公麟正值不惑之年,清癯俊面,眼若星辰,三縷長須,一襲青衫,難掩輕逸脫塵之姿。見徐汝愚進入前堂,行禮,朗聲說道:「大人見召,所為何事?」說罷,退後半步,神情淡然的卓立一側。
徐汝愚走到奏案前坐下,指著左列座位說道:「公麟,且先坐下再議。」
李公麟依言坐到徐汝愚左側,默不做聲,眼角餘光揣摩徐汝愚臉上的神情。
徐汝愚不以為忤,淡淡一笑,說道:「我到南閩聽出公麟所畫山石峰巒,大斧劈皴、奇峭堅實,如面前真列峰巒,渾厚氣壯雄逸,近視如千里之遠。」
李公麟掩不住心中的失望,淡淡說道:「風議之言,言過其實者多。」
徐汝愚自顧言道:「此府中藏有公麟的《五駿圖》,我觀之,只覺得用筆簡煉、勾勒典雅沉靜,五駿毛色狀貌各異,或靜止,或緩行,骨內停均,神氣完足,與世人評議公麟的山水風格迥異,所以請公麟來我畫一幅山水,比較之。」
李公麟心想:內憂外患,卻來見識什麼山水?心裡凄楚直欲長嘯出來才能稍解,望著徐汝愚淡定的眼眸,暗吁一氣,不無凄惻的說道:「容公麟明日送來。」說著,欠著身子,退出坐席,轉身欲出前堂。
徐汝愚望著李公麟挺直的背脊,說道:「我欲請公麟作畫,公麟可願委屈在府中畫就。」
李公麟驀然轉身,定睛望著徐汝愚,卻尋不出羞辱他的神色,長嘆一聲,說道:「大人要公麟在府中畫就,公麟遵命就是。」
徐汝愚手撐著案面,輕鬆怡然的站起身來,徑直走在前頭。
走到內宅庭院,十數名精衛峙立。徐汝愚立住不前,轉過身來,望著李公麟說道:「南閩評說公麟擅左手劍,右手持筆作雄奇山水,然而景雲評說公麟右手若持器,當為丈戟、關刀之類的長器,我今日欲觀公麟丈戟為千里山水,勉為其難,可否?」延手指向一旁的器械架。
李公麟怔在那裡,抬頭卻見徐汝愚堅定的不容拒絕的目光逼視著自己。
罷了,罷了,一生受制於人,又何必在意今日之辱?李公麟默然走過去,挑了一支丈戟,反手搠去,使將開來。
迷離尺寸千里,近,忽千里之外,遙,則對面相逢,刺搠跳脫野逸,開闔雄奇悲壯。
罷了,罷了,一生受制於人,又何必在意今日之辱?丈戟卻這狂念中愈發迷亂。
漸舞漸迷,李公麟心神與長戟相合,不知不覺間,丹息貫注戟身,溢離的氣勢直逼得十數名精衛退到庭院的角落。
眾精衛欲合力壓制,徐汝愚擺手制止,徐徐退到一名精衛身邊,抽出他的佩劍,又徐汝愚走入場中,絲毫不受李公麟狂亂的戟勢所滯。手臂輕抬,橫伸出去,如虯枝橫斜,刺入戟勢之中。
李公麟被此劍所逼,疾退數步,轉身反抽,及劍之際,戟尖以極詭異的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