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閩的天氣進入最炎熱的階段,天邊卷過的流霞如同火焰一般讓人心底生出煩躁之感。
劫營初戰之後,南閩會戰就像一般戰爭那樣以固有的不可抵抗的形式向前發展。
閩中山東麓的五千青焰軍大營中懸起徐汝愚的大旄,士氣如虹。鋒哨都設到離南衛軍後營營壘不到四百步高地。
徐汝愚每日都會踏上離南閩後營不遠的高地察看地形,隔著這麼遠,南閩衛軍後營的兵卒依舊能感覺到這個粗布青衫的青年是那樣的沉靜。
每隔幾個時辰,就會有十數封揭露與譴責宗政世家與普濟海匪勾結的檄文射入營壘中。後營情形還好,但是前營在馮遠程的攻勢下,那些附有檄文的箭羽夾在如蝗的箭雨中一齊向營壘覆來,宗政荀達就無法控制檄文不流傳到普通的兵卒中間去。
數日來,漳台慘禍的真相以及十多年來宗政世家與普濟海匪相互勾結打壓異己掠奪平民的真相暴露在普通兵卒眼前。
宗政衢看著檄文中完全不提顏家,憤憤說道:「從海盜貿易中受益非我宗政一族,徐汝愚單單撇開顏家不提,莫非其中有什麼勾當?」
宗政荀達伸手在眼前揮了一下,似乎要將一絲憂慮揮去,說道:「徐汝愚此計不僅要打壓我軍士氣,還要離間我與顏家的關係,衢兒那麼想,不是正中了徐汝愚的圈套?」
「衢兒本不那麼想,只是顏卿義領兵在永嘉堡南面集結了半個多月,到今天還沒什麼動靜……」
「莫要多言,我對顏家是絕對的信任,在這樣的時刻,顏卿義斷無可能出賣我們宗政家。」
宗政衢心裡不以為然,但聽父親這麼說,也就無話了,說道:「父親卻要督促顏卿義攻打永嘉堡。」
宗政荀達遲疑許久,說道:「讓人將一封檄文送到羅店寨去。」
羅店寨位於永嘉堡南面十八里處的一座山坳里,顏卿義從莆田領過來的一萬精銳就駐在那裡。
顏遜看著檄文上的摺痕,顯然這檄文是青焰軍折成細長條綁在箭桿上射進營中的。
顏遜冷笑道:「這哪裡是信任我人顏家?」
顏卿義嘆了一聲,沒有接話。
顏遜問道:「大兄真的要去強攻這永嘉堡?」
「還有其他選擇?」
「明昔這一路五千青焰軍離開閩中山東麓就掩去行蹤,又豈知徐汝愚沒有在閩中山東麓潛下另一路大軍?」顏遜鎖起眉頭,不無憂慮的說道,「泉州與漳州交境處的空隙不得不防,我顏家駐在羅店寨的一萬大軍不是要去強攻什麼永嘉堡,而是應該開赴到閩中山的東南麓以備不患,我來此處,已與宗政荀達談定,他現在卻要變卦了,而且此時也是到了動用泉州水營的時候了。」
顏卿義搖了搖頭,說道:「泉州水營是當年徐行一手打造出來的,宗政荀達此時怎敢調泉州水營北上作戰?」稍稍一頓,接著說道,「只要迅速拿下永嘉堡,我前北兩路大軍匯成一處,就不愁徐汝愚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若是不能打下永嘉堡呢?」
顏卿義微微一怔,轉念說道:「南閩衛軍有三萬五千眾駐紮在虎吞峽,徐汝愚若有膽量鑽入泉州,我南閩便叫他嘗嘗慘敗的滋味。我軍在此集結已有二十日,再不攻永嘉堡的話,難保宗政荀達不生別的心思,你又怎麼知道徐汝愚的目的不是這個?」
顏遜欲要再言,卻見顏卿義臉上現出不耐煩的神色,暗嘆一口氣退了出去。
劫營之戰過去五日,初期醞釀了相當久的南閩會戰在三處卻相當倉促的同時爆發了。
五月二十七日,顏卿義率領一萬兵力從南面向永嘉堡發動攻勢。
虎吞峽的西側峽口,馮遠程率領的一萬五千青焰軍精銳向南閩衛軍前營的營壘發動攻擊。
虎吞峽的東側峽口,宗政荀達在後營集結了近一萬五千眾的龐大兵力,向駐在桃花坳的青焰軍發動攻擊。
經過一日激戰,班照鄰雙眸略有疲憊,想到這多日一直想方設法的打擊敵軍的士氣,疲憊敵軍,不想這第一日攻來還是那樣的兇猛,一波波的攻勢就像春後的潮水一樣不斷的湧上來,使得自己根本無暇組織反攻。
徐汝愚與屠文雍等人站在一旁的高地,並不干預自己的指揮,但是從徐汝愚擰結的眉頭、靜默的神色看來,他對今日的戰況似乎不大滿意。
徐汝愚抬頭見班照鄰走進帳來,輕笑道:「照鄰這戰太拘泥中軍的防護了,若是如此,明日我一同與你到前鋒線上去。」
班照鄰忙遞了個眼色給屠文雍。
屠文雍心領神會,說道:「大人還是留在中軍觀戰好了,真到前鋒線上去,那前軍就要現得臃腫不堪了。」
班照鄰苦笑搖搖頭,屠文雍這話雖然勸阻徐汝愚親自上前鋒線,卻也損了自己一把。
徐汝愚未置可否,挑簾出了營帳。
四周的暮色合圍過來,在唧唧的蟲鳴中,這山坳顯得愈發幽靜。
徐汝愚幽幽嘆息,這漸濃的夜色下的緩坡,白天曾有千萬人在上面奔突廝殺。如今的形勢與自己所處的位置已不容自己於此有所感慨了。
心神所觸,隱隱聽見山的另一側,戰鬥廝殺之聲未消,恍乎看見馮遠程掣著鐵戟指著手下的將官,喝罵著讓他領兵繼續向敵營衝去,子陽雅蘭嬌艷的面容讓血跡掩去大半,惟有清亮的眸子冰冷得不像一個女孩子的。
屠文雍見徐汝愚微微頷首,凝視著山中的一叢幽昧。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一叢搖曳的樹影,那是南閩山中尋常見的栗樹。
徐汝愚望著屠文雍不解的神色,微微一笑,說道:「西山今日的戰事還沒有暫歇下來。」說罷,轉臉望向他處,臉上隨即而來黯然也會落在屠文雍的眼裡。
屠文雍知道徐汝愚從去年在建安堡激怒使出弒神一擊之後,修為已進入一個全新的境界,對此也無驚訝。只是每每看到他顯得落漠的背影,頗有感觸,只當是自己的錯覺。
徐汝愚出道至今只有短短四年時間,所完成的功績可能是一個龐大的家族需要幾代的努力去開拓的,心想:大人非但沒有意氣風發的豪壯,反倒顯得有些沉重,莫非大人對南閩一戰也無把握?
班照鄰不知屠文雍心裡所想,獨自琢磨明日的戰法。
宗政荀達在虎吞峽東側集結重兵,無疑是奔著徐汝愚的旗號來的,他心裡定然以為只要擊退這一路青焰軍,雖說不大光彩,但也是堂堂正正的擊敗了徐汝愚,對西峽口與永嘉堡作戰的雙方將士的士氣而言,影響重大。
雖然說西峽口的激戰極可能不需幾日就會將南閩衛軍的主力吸引過去,但是這邊能擋得住幾日的攻勢?
班照鄰將屠文雍拉到一側,悄聲說道:「老屠,你也看到宗政荀達遣來攻營的將卒都是從中軍營調過來,士氣戰力絲毫不受前些日子的影響,若再這樣讓他攻下去,敵方後營的士氣可就要都上來了,那時就更難打了。」
屠文雍知道班照鄰不想陷入苦戰,若是苦戰才能使得戰局向既定方向發展,日後論功主黯淡許多了。
屠文雍問道:「班將軍有什麼想法?」
班照鄰望了徐汝愚的背影一眼,說道:「虛中軍而實兩翼。」
「大人本來就不滿中軍防護得太嚴實……」未待話說完,屠文雍已明白班照鄰的意思,拍了拍額頭,說道:「你是要將敵軍放進來再打?」
班照鄰點點頭說道:「從敵軍今日作戰意圖來看,攻向中軍的這一路特別猛烈,顯然也是敵軍的精銳所在,若是硬將這一路敵軍擋在營處,雙方接觸面窄,我軍的傷亡還要超過敵軍,如果明日敵軍還是如此,不如將他們放進來再打。」
「你是想讓我勸大人明天到後軍觀戰,卻將旗號置在中軍?」
雖說徐汝愚身在中軍也無危險可言,就是讓敵軍衝到徐汝愚的面前,也難傷他毫毛。
屠文雍知道徐汝愚自然不會介意,但是在邵海棠、梅鐵蕊等人看來,班照鄰若真要以徐汝愚的中軍為餌就顯得有些不敬了。所以班照鄰要虛中軍為餌,卻要徐汝愚本人離開才行。
徐汝愚見屠文雍與班照鄰商議完走過去,露出徵詢的神色。
屠文雍知道徐汝愚要截聽他們的任何談話也非難事,即使用丹息控制聲線估計也掩不過他的耳目,但是徐汝愚諱之忌之,實讓做屬下的心裡安然。
屠文雍說道:「班將軍發現敵軍有向縱深穿插的強烈意圖,就想將計就計,虛中軍為餌,那樣的話,後軍軍心穩定對明日一戰異常重要,班大人想請大人明日親自到後軍坐鎮。」
徐汝愚未曾多想,說道:「那讓世隆領著精衛在中軍吧。」
這幾日,周世隆領著精衛衛護徐汝愚的周圍,未曾稍離半步,儼然已是精衛之首,聽徐汝愚這麼說,神色頓揚,側頭卻看見班照鄰臉上露出猶豫色,忙說道:「世隆定不負大人所望。」
周世隆獨臂髯須,隔著遠,遠比徐汝愚、屠文雍來得顯眼。徐汝愚親口指定讓他在中軍,班照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