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第十二章 暗日之戰

幾年前,也是這個季節,在青州灞陽境內,已經飄起鵝毛大雪。

暗日寨周圍的低矮起伏的丘陵里,五千寇兵層層鋪開。徐汝愚站在哨樓上,穿著褐色的輕甲,右刀按著佩刀,神色自若的望著哨樓外密密麻麻的寇兵,幾縷長發被北風吹得凌亂。

濟開來從遠處快步走來,臉上露出憂慮神色。徐汝愚心想:還是沉不住氣,當初張續、顧明山與我一同被圍困在老人峰時,比他從容多了。走下哨樓,走過去,問他:「有什麼事?」

「大人,你怎麼讓馮遠程守寨門?」

徐汝愚對他直截了當的質疑心生不悅,又不便在眾人面前申斥他,沉聲說道:「有什麼不妥?」轉念想到他擔心什麼,臉色一沉,說道:「我信得過馮將軍,你不要多言。」

濟開來原要脫口而出的話被徐汝愚一句話頂回,微微一愣,才想起此時說出這種話,恐怕動搖軍心,走前幾步,走到徐汝愚近前,正要將心中擔憂低聲說出,卻看見馮遠程帶著幾名親兵從轉角走出來。

暗日寨不大,聲音大點,前寨聽得見後寨的談話。濟開來見馮遠程黑著臉走過來,心想:剛剛的話多半落在他耳中了。

「主公,要不要讓人衝出去報信?」馮遠程平靜的說道。

「不用了,十二寇盟這麼大的動靜,想來已經傳遍清江府了。」

「主公因事滯留寨而沒有按照計畫於昨日離開暗日寨前去清江邑,恐怕兩邊都不知道。原來賊寇只是奪寨,現在過去半日還沒有動靜,怕是看到主公在寨中,改變作戰計畫……」想到數月前,自己還是所謂的「賊寇」,心裡不禁有一點尷尬。

徐汝愚凜然說道:「征戰難免犧牲,卻沒有哪個人是可以應當犧牲掉的。不論我在不在暗日寨中,我都希望無論宣城守軍還是迂迴到清江邑的將士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不過看眼前形勢,三日內不會有援軍到來,馮將軍心裡還有要有所準備。」

「什麼,北陵堡離這裡只有四十里山路,烏倫堡離這裡只有三十里路。深入清江邑的宿衛營與宣城步營離這裡也只有八十里路,雖然都是山路,但是一個晝夜也能趕到這裡。」濟開來有些慌不擇言。

馮遠程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輕蔑,心想:如果是他來守寨,自然熬不過三天。起初對徐汝愚滯留寨中有些擔憂,現在又慶幸起來。暗日寨周圍擺不開兵力,只能同時擁上五百名寇兵,有徐汝愚在此,士氣就不會崩潰,堅持三日還是勉強可以做到的。

馮遠程暗暗咀嚼徐汝愚所說的「沒有哪個人可以應當犧牲掉的」那句話,明白徐汝愚不派人突圍求援的用意。

若是讓宣城守軍與迂迴到清江邑的青焰軍不計一切後果的前來救援,還不如徐汝愚單人突圍而去。

徐汝愚不喜濟開來的慌亂,還耐下心來跟他解釋:「暗日寨楔入十二寇盟的中心,將原來聯在一片的十二寇盟硬是分成兩個區域,西側七家約有七千寇兵,但是他們與清江上的三路江匪沆瀣一氣,除去守寨的人員,可以調用的寇兵,應在八千至九千左右。現在,其中五千人圍在寨外,其餘三千至四千人便來西南丘陵的某處,準備伏擊宣城方向的援軍。」

「但是暗日寨以西,十二寇盟只有五千眾,而迂迴到清江邑的青焰軍有六千多人……」

梁寶、明昔本是外線作戰鬥,五千匪眾不足以與青焰軍六千將士決戰,在八十里的丘陵間拖延青焰軍數日時間卻是一點不難。

徐汝愚見濟開來心志被敵寇所奪,留在這裡領軍只會平添不利,說道:「濟將軍,我有口令要人幫我回宣城傳達,你現在突圍去宣城,賊寇不會擋你。」

濟開來心想:賊寇希望這裡派人回去求援,自然不會阻擋,轉念一想:若是料錯,性命不是白白丟了。一時十分猶豫,抬頭看到徐汝愚犀利的目光,似乎看透自己心中所想,心神一慌,結結巴巴的說道:「末……末將,定會帶來援兵破圍。」

徐汝愚笑道:「百夷三千軍隊只是在宣城助防,真正調用則需要武陵山中七大首領共同的籤押,一時來不及,那樣宣城中就沒有什麼軍隊可用。你回去,告訴蒙亦與邵海棠,讓他們便宜用事,不要以我為念。」

望著濟開來衝出包圍的身影消失在那一座矮丘之後,徐汝愚望著身後的馮遠程說道:「東海郡往北,到了這個時候,北風已經割人。幽冀更是大雪飄飛,再下去半個月,大河就會冰封,戰船只能在淮水泗水以南水域活動,真正能在北方角逐的只有鐵騎與步卒啊。」

馮遠程不知徐汝愚突然說起這話的用意,默然無聲。

徐汝愚繼續說道:「四十五年,我父親與百名難民在灞陽城遭伊翰文屠戮,前年,我雖然刺殺伊周武得成,事實上卻助了伊翰文奪得青州郡大權,伊崇武現在只據得萊州臨海一隅,看來,青州的戰局在明年開春之後就會結束了。」

馮遠程隱隱猜到徐汝愚的用意,依舊沒有接話。

「我父親曾告訴我一句話,他說:人最易受到蒙蔽,執著自己的信念,卻讓別人受到傷害。仇恨最易執著,也最易使人受到蒙蔽,我父親臨死只吩咐我一句:不要想著報仇。」

「主公的父親,是天下的名士,遠程不敢奢望及得上他的胸懷。」

徐汝愚見他婉言拒絕自己的開解,暗嘆一口氣,也不再說什麼。

開始下起雨來,雨滴在石砌的寨牆上亂跳,頃刻間,蓋頭蓋臉的潑來,草蓑頂不了事,片刻間身上濕了大半,透著北風,刺骨的寒冷。

暗日寨里除了馮遠程的二百黑武士營軍,其餘六百人是原民寨將士編成的宣城步營第二營的軍士,整編還不足一個月,尚屬新軍。徐汝愚不敢大意,將寨門以及正面寨牆的防守交給馮遠程,領著十餘名近衛去其它各處查看。只見新軍將士許多人從寨牆上退下,躲在屋檐下避雨。新軍將士見徐汝愚過來,才返回寨牆上組隊,倉促間隊列橫斜不整。

徐汝愚沉著臉沿著寨牆走了一圈,下令一半人下牆避雨,一半人在寨牆上嚴陣以守。

羅小虎低聲道:「這麼大的雨,不利於攻寨,為何不讓更多的人下寨避雨?」

徐汝愚眉頭緊蹙,說道:「粗看大雨更加不利於攻方,但是在這種情形下,卻是不利我們多,在大雨中精力損耗最大,賊寇有五千用來輪流攻寨,我們卻無法換人休息。特別在這樣的大雨,淋上幾個時辰,普通人都免不了大病一場。」

此時,寨門處哨聲響起,軍士起了一陣騷動。徐汝愚趕回寨門,只見大雨中,一人從敵營向這邊走來。

那人隔著雨幕向這裡喊來:「我是十二寇盟左都統康佔山,特奉盟帥之令,送戰書給青鳳將軍。」這一席話運息發出,聲音在大雨中回蕩,頗有幾分氣勢。

徐汝愚側頭看向馮遠程,說道:「山賊何時流行起下戰書來?」轉臉向寨門前的康佔山說道:「越郡人不以寇為恥,但是你的名字也太直白了。你與你那個所謂盟帥說去,他還未有資格向我下戰書,我徐汝愚就立在這寨牆之上,讓他來攻就是。」

眾人哄然叫好,馮遠程也為徐汝愚的這番話膽氣一振。

除了後崖不利進攻,寇兵同時從三面圍攻暗日寨。

寨牆頂端寬不及五尺,臨借地勢,高兩丈,在丘陵地帶也算得上險寨。

大雨澆過,寨牆外的坡地更加濕滑,躲在高盾後面的寇兵扛著雲梯一步步接近,不時有人滑倒,牆上守軍不失時機射出一陣箭雨。大雨中,弓弦鬆弛,箭力不足,百步外的遠射連皮甲都穿透不了。

徐汝愚傳令止住遠射,靜靜看著寇兵逼近。寨牆上升起一堆堆火,可是驅不盡通體澆濕的寒意。徐汝愚知道即使打退敵寇攻勢,守寨將士也免不了大病一場。

等到寇兵靠近牆腳,牆上的滾石巨木紛紛砸下去,數十寇兵立即血肉模糊,寇兵稍退,那數十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的鮮血片刻之間就給大雨沖淡若無,只剩下白生生的一團團肉。徐汝愚眉頭微皺,牆上守軍雖說剛編入青焰軍,但是原來在民寨時也見慣這場情形,緊依女牆,等著寇兵進攻。

寇兵再次進攻,並不挨得太近,見牆上砸下滾石擂木立即後撤,丟在牆下的屍體遠遠少於第一次。

敵寇的攻勢開始並不顯得連續兇狠,只是將寨牆上的將士纏住。在激烈的戰鬥中尚不至於覺得怎樣,戰鬥之間片刻的間隙,卻讓眾人覺得虛寒透體。

徐汝愚下令讓更多的人下牆避雨,在三面長達四百步的寨牆上只留有二百名守軍。雨停的那一刻才是敵寇發動凌利攻勢的一刻。不過徐汝愚有更深擔憂。經過一番試探,敵寇應當明白己方只有兩員大將卻要守三面寨牆。天雨濕滑,後面的危崖攀登更加危險,卻也不能大意。

正面寨門由馮遠程與他的二百名黑武士營軍,東面徐汝愚親自坐鎮,可以兼顧中軍,但是西面只有一名左尉領軍。徐汝愚將自己的十二名近衛悉數派到西面寨牆助守。

直至深夜天雨轉小,披著雨蓑已能擋風遮雨,徐汝愚立即撤換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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