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第二章 溧水夜蹄

雪白的鷗鳥在遠際盤旋,餘暉中幾點孤帆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下,細浪相逐,粼粼金光,懷玉山橫亘眼前,蒼黛輕籠。

邵海棠望著對岸荒草滋生,雙眸給暮靄輕籠似的顯出一絲茫然。季子衡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聽見他口發出微乎其微的嘆息。

燥熱的晚風帶著泥土的腥氣,邵海棠皺皺鼻子,說道:「南岸再次擴編清江水營,清江之上南岸水師的戰力僅次於祝族的歷陽水營,看來南岸即將全面掃除清江上的障礙了。子衡,宣城水營歸你節制,從今日起,你要親自負責水營課訓。」

「先生是說南岸會對我等不利?」

「有種人你永遠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徐汝愚在越郡不遺餘力的發展水營,他的視野怎會局限在溧水南岸這片小小土地。許景澄差距他太多了。」

襄樊會與青焰軍關係最惡劣時,邵海棠也不會像今日這般小心。季子衡有點諤然,捉摸不透他話中的意思,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妙,卻不知問題出在哪裡。

「以往關係再惡,我們最多將東入撫州的道路讓開就是,就可緩解雙方的矛盾。如今邵寨、濟寨落入普濟海匪手中,百夷勢力也完全從武陵山東山撤出。青焰軍東進撫州的道路完全堵絕,在此情形之下,徐汝愚擴編清江水營,想來他是有心借水營力量在短期內將勢力擴張到清江、崇義兩邑,如此一來,我襄樊會就梗在他的喉嚨口了。子衡,當初我們佔據溧水北岸,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

季子衡望著北岸已開荒的土地,心想:襄樊會初至北岸,精銳戰力高達三千人,遷民多達二萬五千餘人,前來投附的都是實力頗強的民寨,台山四大民寨中有三家歸附北岸,僅升雲寨一家投附南岸,相隔半年,誰曾想到南北兩岸差距如此之大。

季子衡輕聲道:「襄樊會欲在清江府安身立命,當初也是迫不得以。」

「你心中果真也這麼想?」

季子衡避入邵海棠的目光,看著清江水營的戰艦緩緩駛出溧水河口,心中不願對往日決議才做評價,避過邵海棠的話題,指著河口的戰艦說道:「宣城水營由我節制,我也最清楚宣城水營與清江水營的差距。我們雖然有步卒近萬,但是北岸河網縱橫,北岸相對擁有強大水營的青焰軍,根本是不設防的。關鍵當初我們為了籠絡台山民寨,並未將三寨的寨丁進行徹底改編,幾乎半數軍力的實際控制權還在雲橋寨、邵寨、濟寨舊人手中,他們的態度很值得商榷。」

邵海棠點點頭,臉上神情愈發凝重,「已成僵局,誰也未曾想到會是如此而已情形?」

季子衡還要再說什麼,一個宣城水營的軍士向這邊慌慌張張的奔來,眉頭輕皺,待他走到跟前,輕斥道:「慌什麼,有何事發生?」

軍士喘著粗氣,給邵海棠、季子衡見禮,說道:「田叔卿將軍領著兩艘大翼艦從升雲寨巡航返回,過九曲河口時偏離中心航道,給清江水營扣下來了。」

「什麼?」季子衡臉色突變,下意識的去看邵海棠的神情。

自從邵寨、濟寨被普濟海匪突襲奪去,為加強雲橋寨的防務,青焰軍允許宣城水營的戰艦進入溧水河道巡防。偏離中心航道本非大不了事件,只是在九曲河口偏離卻是授人以柄。

邵海棠鎖眉沉思片刻,說道:「你我都不宜出面,讓宋庭義去南岸尋許伯英,試探試探南岸真正的用意所在。景澄在北陵堡練軍,等事件解決了再通報他吧。」

宋庭義是馬幫元老,不僅與許伯英有著深厚的情誼,與叔孫方吾、江幼黎都有不錯的交情,由他出面最是恰當。

幾個時辰過去,正值眉月懸空,溧水上孤舟橫渡,宋庭義一部長須給夜風吹得凌亂不堪,待船近岸,來不及理那亂蓬蓬的鬍鬚,徑直越上岸去。遠遠看見城門那頭風燈高懸,風燈之下,邵海棠領著一干人等焦急的望向這邊。

宋庭義長嘆一聲,迎上去。

「怎麼去了這麼多久,見著伯英沒有?」

「許伯英不在本寨,我與叔孫方吾匆匆會了一面,這次徐汝愚調整青焰軍的編製,軍政完全分離,伯英雖然大權在握,但無法干涉軍務。這恐怕是推辭,我過南岸軍營,發現青焰軍正在徵調預備役,在本寨東南的軍營中集結了近三千精銳戰力。」

邵海棠倒吸一口涼氣,青焰軍步卒常制只有兩千人,但是徵調預備役,立即可以擴充到五千人,加上在南岸協防的二千百夷族軍隊,青焰軍步卒戰力已高達七千人,難道徐汝愚不甘心普濟島的人馬如此順利的進入撫州境內。自從三寨遇襲,邵寨、濟寨失守,襄樊會關注起撫州的局勢來。雖說直接進入撫州境內的普濟海匪只有一萬餘人,但是整合撫州、崇義境內的各路流寇之後,趙威胥手中的戰力高達二萬五千人至三萬人左右。徐汝愚此時集結軍隊進入撫州無疑以卵擊石。如果南岸軍隊不是為了進入撫州境內,哪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他意在北岸?

邵海棠銳利的目光掃過守候在此的眾人的臉,許機、況山、季子衡、許照容等人都臉色凝重垂下頭,看來他們或多或少的都有這種擔憂。

許照容見邵海棠將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眾人之中以自己與徐汝愚相處時間最久,邵海棠是要自己給他一個判斷,可是南岸動作頻頻,誰能輕易下此判斷?許照容小聲說道:「南岸若真的對我們有所動作,徐汝愚怎會不親自主持?」話語間,聲音有一絲僵硬。

「徐汝愚偷偷返回溧水又不是不可能,若非針對我們,青焰軍何需擴編水營之後,又擴編步營?」高泉是襄樊會樊系將領,他的聲音宏亮,眉宇間狹仄,眼眸間充盈寒意。

許機遲疑片刻,緩緩說道:「徐汝愚愛惜自己的名聲就像飛鳥愛惜自己的羽毛,他斷不會此時侵我北岸。南岸集結兵力,可能是為撫州危在旦夕的局勢,仰或他的目的在清江西岸……」

「此時他怎會有膽領兵進入撫州?清江西岸土地狹長,懷玉山六寨居高臨下,逶迤百里的洪江之中隱藏三路江匪,徐汝愚用兵如神,卻也不能無米而炊,他眼饞的只是我北岸十萬民眾,哪會才去要什麼荒野?」

許機見高泉如此無禮搶過話去,鼻腔冷哼一聲,揮袖轉過身去,腦海中卻抹不去高泉飛揚跋扈的臉,心中泛起一陣厭惡,眉頭深深皺起。襄樊會的兵力主要為樊幫將領掌握,襄幫、馬幫將領多受排斥。早知如此情形,當初還不如與亭易、伯英一起歸附徐汝愚,許機恨恨想著。

季子衡也十分厭煩高泉的無禮,見他還要大放厥詞,一旁的況山太陽穴青筋隆起,情知讓他再肆意妄言,又將引發爭執,忙說道:「兩岸內里不和,青焰軍多方壓制北岸,俱是事實,但是青焰軍會對我們興兵可能性極微。田叔卿過九曲河口偏離中心航道,給從河口駛出清江水營戰艦撞了個正著,雙方發生爭執,才被扣下的。這事不會是事先設下圈套,所以大家無需太敏感,我明日正式拜會蒙亦,解決此事。」

邵海棠陰著臉始終未曾發言,待眾人走後,讓許機、季子衡隨他進入軍師府。

「邵寨、濟寨四千寨民遭屠,只有五六百人逃過一劫,又偏偏讓徐汝愚適逢其會救去。北面十二寇盟蠢蠢欲動,再有不意,北岸民眾便生離心,那時徐汝愚無需出兵,就能讓我們襄樊會成為無源之水。徐汝愚才智不下其父,又怎會看不到這點?南岸這次集結兵力,雖然不知其用意,卻是不會指向北岸。」邵海棠冷靜的分析道。

「那軍師近日所憂何事,時時凝望南岸?」許機問道。

「徐汝愚不對北岸用兵,不意味不壓制北岸。恰恰相反,從今往後,青焰軍會盡一切可能壓制北岸,清江水營若再擴編一營,就完全可以封鎖宣城境內的所有水域,那時我們該何去何從?」邵海棠稍稍一頓,將心中擔憂一一說出,「東海郡方肅、張仲道、長叔寂、陳子方、陳敬宗等人與徐汝愚關係密切,極力反對援助我襄樊會,陳族極可能入秋後對白石許伯當用兵,陳預為取得方肅等人支持,並且要求雍揚大軍在東面封鎖許伯當,定然會將我襄樊會拋棄。普濟海匪繞道撫州,從背後威脅樂清城,越郡諸家壓力驟增,徐汝愚十日前在撫州失去蹤跡,想來要在撫州有所動作,祝連枝若覺得徐汝愚的作用大於我們,那我們也不可能從祝族那裡得到援助了。」

許機為襄樊會理財,知道失去陳、祝兩家的援助意味著什麼,臉色瞬時沉下來,聲音低沉的說道:「開墾的十五萬畝荒地今年勉強能有一熟,憑這一熟糧食今冬可以吃個半飽,但支持不到明年秋收啊,何況近萬將士的軍備軍糧如何保證?」

邵海棠苦笑一聲,說道:「近日青焰軍輕甲步卒營前鋒五百人從升雲寨撤出,百夷千餘將士進駐升雲寨,同時有萬餘百夷族人進入升雲寨附近的台山居住,此時徐汝愚完全不必擔擾東面與南面的防禦,集結兵力極可能真如子機所言,意在清江西岸的土地。唉,南岸民眾只有七萬餘,半年之間卻得良田五十餘萬畝,看來我們真不如他……」

季子衡跟隨邵海棠二十餘年,從未聽他說過這樣喪氣的話,心中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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