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第十三章 屠人以城

徐汝愚與梅映雪分開之後,沿著溪流向撫州方向前進。

溪流湍急,溪潮洶湧,溪水不停的溢出堤壩,灌入兩邊的坡林中,卷雜著枯枝腐葉蟲獸的遺屍,倒灌回來,溪流變得渾濁不堪,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山洪。雲溪被夾在兩山兩峰的谷地間蜿蜒行進,原來在溪水畔居住的人家,因為獵奴隊的緣故紛紛遷移到他處,不至受害。

夜色四垂,林中蟲鳴陣陣。徐汝愚撇開追捕的獵奴隊,走出武陵山時已是第三日半夜,近月來難得的朗月當空,星小如眸。

雲溪出武陵山就有一座廢棄的渡口,古榕下的青石階直伸入水中,腐爛不堪的獨木舟舟頭高高支在青石台上,在鍍了銀輝的流水上留下邊緣模糊的黑影。渡口那頭有一個鎮集,不過現在成了狐墳兔窠,原來的居民早已背井離鄉,留下來的房子破落得很,徐汝愚尋了一間稍作休憩,星月篩落一身。

清江騎營返回溧水河谷擬定了幾條路線,其中一條就是經過這座名喚雲烏的鎮子。徐汝愚打算在此等上一日,若不能與尉潦、子陽雅蘭他們匯合,就獨自返回溧水河谷。

徐汝愚捧來一捆茅草鋪在地上,雙手枕頭望著千瘡百孔的屋頂,久久難眠。普濟島潛入武陵山的人馬,只要三兩日的空夫整頓就可以開入撫州境內,從背後夾攻樂清。現在撫州各地民寨收納流民有八九萬餘,公良友琴初入撫州定無暇顧及這些守在險扼處的民寨,但是只要普濟海匪將樂清與金華間的塢堡群攻陷,恢複撫州與溫嶺間的陸路運輸,普濟海匪就有餘力清除撫州境內的異己勢力,那時撫州的民寨就要面臨覆巢之災。

攻陷金華與樂清之間的塢堡群要多少時間?大侗河與雲溪進入仲秋時間,水量驟減,不利通航,若到那時撫州與溫嶺之間的陸路通道還未打通,那進入撫州境內的普濟海匪就會糧草斷絕。徐汝愚心想:四個月,四個月內清焰軍必需進入撫州作戰,不然撫州的流民將面臨滅頂之災。

想到這裡,徐汝愚不由頭疼萬分。容雁門驟然出現,讓他生出不好的預感。邵寨、濟寨、雲橋寨怕是已不在襄樊會的手中了。失去進入撫州的通道,即使派遣一支部隊進入撫州也將是孤軍作戰。武陵山東山出現異常之後,徐汝愚就加強升雲寨的防衛,除了駐守輕甲步營第一鋒五百名將士,百夷一族在左近還駐紮了六百名戰士,徐汝愚不畏升雲寨會出什麼紕漏。

容雁門對清江江匪有著不弱的影響力,這次回去應該對他們動手了,不能讓他們到關鍵時刻拖自己一把。

徐汝愚將紛亂的心緒逐出腦海,讓心神進入無念無想的境界。入定醒來,睜開眼迎入一片絢麗的晨曦。

遠處有人接近,僅管他們小心翼翼,但是徐汝愚敏銳的感官還是將他們的動靜盡收心底。

「虎子,如果不幸遇到賊人,不是我心狠,你一定要嚼舌自盡,不要給他們逮了活口。」一個刻意壓得極低的聲音脫不去深入骨髓的恐懼。徐汝愚暗忖:即使遇到普濟海匪,第一反映也該是逃命啊,怎麼會不作絲毫掙扎的逃命呢。

「知道了,阿爹,一路上這話你都說了五六遍了,昨天過來你還說了四回。」略顯稚氣的聲音透著一絲不耐煩。

「阿爹怕你被俘招不住賊人的刑,說出逃難寨民的藏身地方,那可是幾百條人命啊。」

這附近藏著幾百名逃難的寨眾,難道普濟海匪對撫州的民寨動手了?離此處最近的民寨就在雲溪東岸二十餘里外的馬鞍山上,馬鞍寨收容四千多流民,有六百多名寨丁。四月初徐汝愚曾贈送一批優良軍械給馬鞍寨用來加強山寨的防衛。馬鞍山雖小,但地形複雜,即使出動二千精兵也未必攻得下馬鞍寨,公良友琴不該此時沉不住氣啊。

啊……徐汝愚頓時省得這些寨眾從台山逃難出來的,台山四寨終於出婁子了。

徐汝愚翻身坐起,穿窗越戶,頃刻之間潛到那對父子身後。

那對父子赤腳穿著短襟短袖褂子,掛破了好幾處,皮膚黝黑,身上還有好幾處血疤。父親顴骨高高隆起,骨節粗大的雙手抓著兩隻青竹篾新制的魚簍,兒子卻雙目閃亮,靈動觀察四處有無異常。

徐汝愚心想他們可能是到雲溪中捕魚給難民充饑的,綴在他們後面走到雲溪邊。雲溪現在還是渾濁不堪,哪有魚蝦的蹤影。父子兩人呆站在雲溪淺水裡,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阿爹,這溪水怎麼這麼渾了,連魚影也摸不著,看來十一叔他們也好不了哪能里去,但願小東他們能有收穫。」

「唉,現在山中野果雖然很多,但是隨時都有可能遇到獵奴隊,昨天上山的十撥人只有六撥返回,算了,我們去喚明山他們吧,今天雲溪捉不到魚了,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想。」雖是如此說,父親卻獃獃望著渾濁的溪水發愣。

徐汝愚感覺到雲溪上游正有一群人沿溪水向下遊走來,便從樹後站出,越到兩人身前。父子兩人大吃一驚,跌坐到溪水中。

徐汝愚見兩人伸舌欲咬,忙出手制住父子兩人。父親悲憤之極的眥目瞪著徐汝愚,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兒子臉上卻狂喜難以自制,只是被徐汝愚制住無法開口說話。

徐汝愚輕笑道:「你認得我?」見他極力將頭下壓,想來應答,伸手解開他的禁制,說道:「你認得我就好,你們可是濟寨的人?」

「我跟小東見過你,我們是濟寨的人,青鳳將軍,你放了我阿爹吧。」

徐汝愚見那父親臉色緩和下來,伸手解開他的禁制,說道:「我剛剛在後面聽你們說一遇敵情就要咬舌自盡,所以才出手制住你們。我是徐汝愚,我們去鎮子里,你們告訴我濟寨發生什麼事了。」

徐汝愚領著他們返回夜間休息的房子,讓父親將事情說給他聽。

「我叫羅剛,這是我兒子羅小虎。四天前天剛蒙蒙亮,我們還睡著覺,突然聽見有人喊寨子走水了,就看見寨子里四處起火,都說有一伙人從北崖闖進寨子到處放火殺人,後來前山寨門就給人破了,無數的賊寇闖進來見人就殺,寨子里早就亂作一團,護寨的將士根本無法抵擋,天還未亮透,我們就都給抓了起來。聽說,護寨的人都給開膛破肚了。原以為他們不殺普通寨民,就由他們向這邊押送,一路上也沒人敢逃跑,後來跟邵寨被捉的人匯合出了台山,大約有三四千人,大家給繩索串綁在一起。沒想到下台山沒有半天時間,走到黃泥坡,押送的賊寇就從背後開始殺我們。幸虧邵寨的顧明山率先掙脫開繩索,搶了一個賊人的刀給我們解繩子。賊寇來殺他,那些被綁著的人就用身體替他擋刀槍。解開繩索的人就給其他人解,直到所有人都解開繩索才一鬨而散各自逃命,可是一個時辰不到就死了二千多人啊,嗚……嗚……」羅剛蹲在那裡痛哭起來。

徐汝愚心情異常沉重,普濟海匪不想分出兵力看押俘虜,連沒有破壞力的平民也要肆意屠殺。徐汝愚憤然連刀帶鞘插入硬實的地面,轉過身去默然無語。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沙啞不堪:「你們現在聚集起來多少人?」

「五百來人,現在都在黃泥坡呆在。顧明山說只有那裡賊人不會再去收搜。」

徐汝愚心想:最後能難逃脫普濟海匪屠殺的可能只有這五百來人,心中一陣絞痛,低聲說道:「領我過去吧,那裡也躲不了多少時間,過一段時間普濟海匪就會重新收搜那裡。」

羅剛駭然失色,現在才明白原是普濟島的人馬襲擊濟寨、邵寨,聽徐汝愚的口氣那些逃逸到武陵山中、撫州的流民活命的機會極微。

羅剛父子一臉悲戚的將徐汝愚領到眾人藏匿的地方,也就在那裡,二天前五百名普濟海匪屠殺了二千名手無寸鐵的民眾。

天氣炎熱,離得好遠就有一股濃烈的屍臭傳來。顧明山沒有組織掩埋屍體,就是希望濃烈的屍臭將那些收搜的獵奴隊趕走。

徐汝愚知道再不從此處撤離,隨時都有爆發瘟疫的可能。

顧明山是個瘦瘦的中年人,眼睛明亮,枯槁的面容堅定從容,看到徐汝愚時眼裡流露出濃烈的悲戚。徐汝愚曾與他見過一面,他是邵寨邵錦堂、邵行空的蒙師,當初徐汝愚初至宣城時,顧明山建議邵錦堂投附青焰軍,後來邵錦堂投附襄樊會,顧明山沒有在襄樊會軍中任職,居在邵寨。

顧明山跪泣:「邵寨當撫州、溧水之要,兵家爭之,錦堂不聽將軍建言,只留下三百老弱殘兵,被八百賊眾一襲即破,可憐二千寨民,當此無妄之災。」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現在派兩人去雲烏鎮潛守,清江騎營夜間可能會經過那裡,若得他們相助,還可以從山中尋些人回來。其他立即轉移此處,這裡也要留兩個人下來,能我們走了兩天以後,他們要負責燒屍,以免滋生瘟疫。」

「我留下來燒屍體吧,一個人就夠。」羅剛說道。

「你有什麼心愿,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為你實現。」徐汝愚看著羅剛毅然的臉,他顯然明白留下燒屍九死一生。

「我就是有些擔心小虎,卻沒有別的什麼心愿。」羅剛輕輕摩挲羅小虎的臉,將他滑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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