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第十二章 雁門悲月

「雁門悲月,驚鴻萬里。素有萬里志的容雁門要見我,你說我現在要做出怎樣的表情才合時宜?」徐汝愚古怪一笑,令人無從推測他心中所想。

梅映雪輕笑如煙,似緩還疾,她的長袍及履,讓人看不出足下有何動作,倏然間飄掠的徐汝愚的身側,與他並肩坐在溪石之上。

「你可願聽聽靜湖的往事?」

在商南,徐汝愚與宜觀遠晝夜密議,所談都是圍繞置縣策,雖然有所涉及靜湖,畢竟不多,就是邵海棠這樣的名士對靜湖所知也是甚少,只知靜湖數百來就已存在,只是在舊朝崩潰之後的五十餘年,才漸漸為世人所知。

只有叢林的樹梢尚在明亮的夕陽之中,徐汝愚、梅映雪並肩坐在麻褐色的溪石上,徐汝愚默默注視著溪水中遊動的小魚,過了半晌,側過臉來看走神的梅映雪,問道:「你怎麼不說?」

「啊……」梅映雪霞面微燙,將微亂的心緒一斂,聲線柔婉的說道,「昭武年間,內廷為同化異族,令漢族之外天下最強盛的苗、夷、羯、氏、羌、戎、狄、巴、圖圖等九族改服易姓,歸流漢統。九族王室在內廷強大的武力威脅下,更換姓氏。在昭武年間消失的九族姓氏,統稱為昭武九姓,分別為:劉觀、即墨、公乘、貫丘、公皙、南榮、東里、東宮、達奚、褚師等九姓。當時名士向華秋反對這種強制性的改士歸流,說:『不遵從以前的制度與風俗,是不會長久的。』向華秋的論述在民間引起爭議。昭武初年執政大宰官元式反對這種說法,他認為向華秋擾亂民心,不利於政令的貫徹執行,應該嚴加禁止。因此,他建議:除官家藏書和內廷史書以外,所有的詩、書、藝、工、百家語和史書一律燒掉,惟有醫藥、農業的書不燒,上繳內廷;禁止私人辦學等。昭武帝接受了元式的建議,下令焚書。之後,又令翰林局對官家藏書和內廷史書進行重新編排,發放各地。這就是『昭武焚典』事件,歷經三十八年。」

徐汝愚幽嘆一聲,沒有接語。

梅映雪知道他家學淵博,沒有詳加解釋,繼續說道:「名士向華秋本為昭武年間最著名的藏書大師,其藏書之所名為靜湖閣。向華秋得人傳信,在『焚典』之前,轉移大量典籍。向華秋與其弟子畢生在民間收羅殘存的善本殘卷。典籍之中存有大量的修息技擊術,向華秋與他的弟子沒有精力去發掘,而是向華秋的書僮車駁青在整理這些典籍發現這些修息技擊術,並整理出來。車駁青畢生並無驚人事迹,他彷彿就是為整理這些典籍而存在,在他八十歲的那年,他創立靜湖,當初的宗旨只是善存這些彌足珍貴的典籍。靜湖就這樣存在了六百餘年。靜湖的弟子遊歷天下,對靜湖只有一個義務,那就是收羅殘存的典籍善本,收羅的六百餘年,天下還會殘存多少呢?」

徐汝愚哂然一笑,收腿盤坐在溪石上,將制式馬刀置在膝上,說道:「昭武之前的典籍除了靜湖之外,還有一處有大量收藏,映雪姑娘來此的用意我明白了。」

梅映雪抬眼向徐汝愚望去,看見他稜角分明的臉,幽幽說道:「天機雪秋在放棄南平權勢之前,己將南平郡所保存的天機閣善本抄謄一份交由靜湖了。」

徐汝愚心道:靜湖歷經數百年,宗旨己不復當初的純粹。暗嘆一聲,不欲與她再論,卻也不願拂袖而去,怔在那裡,不言不語。

梅映雪心思靈巧,知道難以三言兩語就說動他。舊朝內廷設置天機閣,司天下百工,代表當時最先進的技術理論水平,存有大量昭武之前的典籍。天機雪秋曾職掌天機閣,舊朝分崩離析,天機閣的典籍為各世家所分,還是有相當一部分為天機雪秋所得。

靜湖收納梅映雪於門下,大概就是看到雍揚梅家藏有天機閣典籍吧。徐汝愚望了她一眼,正看見她迅速轉過頭去,心想:她剛剛在看我?

「靜湖六百年來,隱跡歷史的背面。百年前靜湖門人陳規在樊川抵禦圖圖凶族入侵長達七年,被謄於古往今來第一守城大師,其用兵出神入化,百年來年無人敢稱得其一二。以他這樣的威名,其靜湖門人的身分絲毫不為外人所知,可見當時的靜湖是多麼的超凡逸俗,鄙視世俗的聲名。舊朝分崩離析,靜湖己然脫不去塵俗的影子,難道真的是為了你們所說的漢統嗎?」

梅映雪料不得他如此一問,微微一怔,隨即回覆正常。

徐汝愚未曾去看她的表情,自顧自的說道:「所謂漢統亦不在南平容家,舊朝初始施行的士族分封制與高門致仕制經歷千年,逐漸演變成世家宗族制,靜湖難道想藉助南平郡將千年的歷史扭轉嗎?還是靜湖眼中的漢統就是錮若鐵城的高門與世家?」

徐汝愚驀然跳下溪石,走下溪流,溪水將膝蓋沒入,跳動的水珠打在青衫上,留下深色的水印。

遠處轟然巨響,接著是萬馬奔騰似的水聲。開壩放水了,水溪如潮向下泄涌。徐汝愚驟然掣出長刀,剖刃向水,凝立在溪水中靜聽遠處的巨潮。

跳動的水珠迎刃剖為兩半,在半空分凝成兩粒較小的水珠繼續印在徐汝愚的青衫上。

梅映雪見徐汝愚溶入溪流之中,舉步亦想踏入溪水,左足方抬,那溪流油然生出一股微弱但確實存在的抗力。梅映雪黯然收住纖足,臉上不復當初的傲然冷絕。

空然鈍聲,溪潮在猛烈撞擊相隔地陷與雲溪的山壁。片刻之後,又是一響。攔壩之人,心思巧妙,情知一次潮湧難以撞開山壁,只能將其鬆動,修築的壩體開壩放水竟能形成兩次以上的潮湧,真是巧奪天工。普濟竟有如此精通水利的匠師?

徐汝愚緩緩閉上雙目,五覺歸心的內識之中儘是旋轉的水渦、奔涌的溪潮。

山壁訇然倒塌,巨大的石塊落入狹長的地陷湖中,被溪潮扒開的山壁不斷的擴大,溪水不斷的湧入地陷湖中。在地陷湖的另一端,大侗河的源頭也進行著這樣的情景。大侗河藉助地陷湖與雲溪連為一體了。

溪潮繼續向下游奔涌,徐汝愚所處溪床微微顫抖著。梅映雪自忖不能輕鬆對付湧來的溪潮,掠上天然生成的石堤,斂息站在那處。卻見徐汝愚回首笑來,那清澈明亮的笑容直映在她晃動搖擺的心湖上。他知道了,梅映雪閉目滴下一滴淚,轉過身去。

溪流的拐角就在前三十步處,三十步外雲溪的情形就非肉眼能夠看見。徐汝愚感官靈異,若無溪潮干擾,百步之內的情形猶如眼見般清晰明了,對修鍊丹息高手的氣機更加敏覺,通常三品級的高手進入二百步內就會引起他的警覺,若是對他懷有殺機的人還能擴至更遠的距離。這就是止水心經修鍊至五覺歸識境界後的妙用。

溪潮湧過拐角,潮頭之上郝然站立著八個身形健碩的黑衣人。普濟島的高手借御溪潮無聲無息的潛至三十步的近處,惟有普濟島上修鍊的高手方有如此精妙的御潮而行的妙法。

徐汝愚冷然一笑,此時已經來不及遠遁,普濟島定然在遠近布置停當,這八名高手的任務就是將自己截在此處。

溪水突起一絲微微的紊亂,急速逆流向奔泄而下的溪潮傳去。

二十步、十步、五步……潮頭站立的八個黑衣人三前五後,凌厲的目光都落在徐汝愚的身上,一式狹刃長刀,刀身雲紋閃過寒光,只待及身的一刻發動驚天動地的攻勢。

就在那一瞬,溪潮忽的一滯。溪潮上簇,水浪衝天排出,驟遭巨變的黑衣人情知不妙卻不及脫身,潛在衝天巨浪中的龐然丹勁向八人狂涌而去。溶合自然潮力的丹經貫入八人體內,予以不弱的打擊。八人都是普濟島一等一的高手,強壓下傷勢,凌空躍起,免除被潮頭捲入水下的噩運。

適才一擊雖然藉助潮力,徐汝愚損耗也巨。再也不及避開溪潮,徐汝愚見潮水覆來,揮刀直劈,沛然丹勁脫刀擊向潮頭,溪頭分經兩路繞過徐汝愚,又在徐汝愚身後合攏。溪水在徐汝愚足下飛旋匯合,形成一個巨大的水渦。徐汝愚隨著飛旋的水流,倏的上升二丈余高。

八人正在半空力盡下墜,見徐汝愚辟水而出,俱駭然失色。

徐汝愚冷然一笑,下意識的輕咬下唇,餘光里第二簇浪潮正從拐角湧出,此時不掠行上岸,就避不過第二次浪潮。上岸之後又能如何,八名高手雖然受了不同程度的內傷,但都不足以致命,以普濟海匪的兇悍作風,定會不顧生死的纏住自己,好讓正從四周急行而至的高手將自己圍困中央。

徐汝愚瞥了一眼在岸上孑然獨立的梅映雪,背影略顯單薄讓人無從捉摸,剔透如玉的手指輕扣劍鞘。

徐汝愚左足踏出,玄異的踩在一個黑衣人的肩上,看也不看那人臉如土色,右足疾點那人頭顱,頭顱破裂的聲音被溪潮的轟然巨響掩得一乾二淨。與此同時,手中長刀化作一道白虹貫入另一人前胸,那人正想回刀護住胸,臨死時還露出詫異的眼神,不明白徐汝愚如何能夠同時足下手上發動殺招。

為避巨潮,揮刃劈浪時丹息損耗甚巨,此際為求速勝,出手自然不留餘力,徐汝愚抽出長刀封格身後襲來的一把長刀,與封刀自保的一人錯身而過。

又有兩把長刀攻來,徐汝愚翻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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