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山四寨對徐汝愚提出的這次交易表示極高關注,這一行二十人中除去護從,五個人都是份量極重的人,完全可以代表四寨作出決策權,看著他們眼中血絲隱現,顯然昨夜都沒有休息好,應當對今日可能遇到的情況有過充分的商談。徐汝愚微微一笑,心想:這樣倒也省事不少。說道:「昨日與貴寨之間發生了些齷齪,雲寨主不會怨我年少莽撞吧?」
雲逸說道:「幼弟雲山唆使小兒遠生去山中做這種勾當,給我雲橋寨抹黑,這孽子當真以為我們是與遠屯是一路的貨色?子陽先生也在這裡,這孽子就交由子陽先生處置。」
子陽秋冷冷說道:「沒有人會對獵殺自己族人的人抱有同情的心,雲寨主捨得將愛子交給我?」
叔孫方吾說道:「雲橋寨獵奴隊一事都是雲山唆使雲遠生所致,雲山已死,再說雲橋寨獵奴隊併入深入武陵山對百夷一族構成傷害,我看這節還是揭過一提為好,子陽先生你看如何?」
叔孫方吾出面說解自然是徐汝愚的意思,子陽秋哪能不知?現在也不是盡究理義的時刻,子陽秋輕哼一聲,說道:「既然叔孫爺子這麼說,子陽自當從命。」
眾人坐定,雲逸說道:「雲橋寨原來只是一個不足千人的山寨,清江戰亂,不願遠離故土的鄉鄰寄生於中,現在業已容留近萬人,寨子前山後坡不能耕作之所,都種上桑棗,這樣春夏可以食桑椹、秋冬可以食棗實,以補缺糧。即使如此,每年寨中還是缺少大量的口糧。升雲寨、濟寨、邵寨大抵也是這種情形。但是越郡世家並不區別對待遠屯與我雲橋寨,糧食只能從溫嶺一帶由普濟海匪提供。往年糧價奇高,大夥勒緊腰還能扛過去,可是今年公良友琴提出以奴換糧的交易條件,逼迫我們對夷人兄弟下手。前日也是幼弟看到寨中有人餓死才一時糊塗進武陵山的。青鳳將軍既然帶來這麼多糧食,那我們就向你購買了。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
徐汝愚說道:「這片河谷有著近百萬良田,如今荒蕪空置,無人耕種,雲寨主做何想?」
雲逸嘆道:「眼饞有什麼用,在這盜匪肆行的清江府,合我們四寨的實力,連這河谷的一角都守不住。青鳳將軍,請你直言吧。」
徐汝愚說道:「東南茶馬商道六百年來斷斷續續,若能重現茶馬商道的舊時榮光,諸位不僅可以得到廉價的糧食與貨品,還可以將寨中的物產售出,確保日後諸位的寨子里再不會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徐汝愚頓了頓,看著雲逸等人臉上的神色雖有驚詫,卻非自己設想的那種目瞪口呆的情形。望了許伯英一眼,繼續說道:「諸位已經看到我們正在修築營寨、河港,人少了點,自然也就簡陋點了,當然營寨的防禦力不堪入諸位之眼,或許只需兩千的步卒就可以將之圍困、攻陷。」說罷,望了一下左列坐在客席上的雲逸、雲遠生等人。
雲逸等人都說:「誰敢虎口拔牙?青鳳將軍就是在地上劃一個圈,那就是堅城湯池。」
徐汝愚心想:你雲橋寨布在營地四周的探子不下二十人,若非無隙可乘,怕第一個下手的就是你雲橋寨的人馬。雲橋寨、升雲寨、濟寨、邵寨等四寨是台山上的四大民寨,但是為了糧食,為了生存,搶奪一個帶著五萬擔糧食到宣城招搖過市的人,他們心中不會存在不安的。徐汝愚與襄樊會的武力並不能完全打消他們的冒險之心。笑了笑,向許伯英說道:「粟谷在雍揚的售價是二百錢一擔,你看我們將糧售給台山,作價幾許合適?」
雲逸見徐汝愚天馬行空的扯了幾句,就直接談到糧價上,身子前傾,整個蓋到案上,「鐺」的一聲,茶杯給衣袖帶翻,茶水四溢。雲逸忙用衣袖吸水,急對許伯英說道:「許將軍,你直說,我不打緊。」
子陽秋是這宗糧食的最大買主,徐汝愚已三番數次給予保證,加上他過來時間較長,已能明白徐汝愚用意,所以安坐如素。
許伯英說道:「雲寨主、張寨主、邵寨主、濟寨主既然已親自趕來,主公,我們不妨聽聽他們的意見。」
雲逸做好坐地還價的準備,實在不行還準備最後一招,哪想到徐汝愚與他屬下一扯一推,又將問題推到台山四寨頭上。徐汝愚此舉是要台山四寨將自己的底限先亮出來。他提到東南茶馬商道、提到修築營寨人手不足,已經暗示他的要求了。武陵山中也急缺糧實,子陽秋此時現身,無疑也將是這宗糧食的買主之一,他卻坐在對面,這個青鳳將軍究竟是何意?雲逸與其他三寨的當家交換了一下眼色,正了正身子,說道:「往年從普濟運來的糧食都是作價兩金,青鳳將軍你看還是維持這個價格如何?」
清江黑市糧價竟有十倍之利,徐汝愚飛速的望了許伯英、叔孫方吾一眼,不動聲色的看著雲逸灰白的鬢髮,說道:「雲寨主,以這個價格,貴寨準備要多少糧食?」
「三千擔。」
「聽雲少寨主說貴寨尚缺一萬擔糧食才能熬過春荒,那些說,雲寨主在其他地方可以用更便宜的價格買到七千擔糧食嘍?」
雲遠生憤然說道:「姓徐的,你不要以為仗著這些糧食,就可以消遣我們雲橋寨的人。」
「畜生,你說什麼?」雲逸對著雲遠生怒斥,轉過身對徐汝愚換以笑臉,說道:「孽子不知禮數,青鳳將軍勿怪。」
徐汝愚笑道:「怎會?是我說話不當,見諒,見諒。」
雲逸嘆道:「非我雲橋寨能從別處購糧,而是寨中財力有限,只能購三千擔糧食,熬過這一個月,山中物華生髮,野菜、灌枝總能掂巴點肚子,也容易熬了。」
徐汝愚神色黯淡下去,誠摯的說道:「雲寨主,台山民寨除了你們四家之外,那些規模更小的寨子情形如何?」
「清江盜匪橫行,不願棄離故土的民眾只能據險結寨以守,抗拒盜匪的侵擾,大概青鳳將軍所說的民寨,就是指這些吧。宣城與撫州的平民多藏身台山之中,大大小小的民寨不下四五十家,其中以我們四寨最大,其他幾十家寨子總人丁也就與我們四寨相當。但是小寨子的日子比我們更加難熬,寨子險則險矣,但是更加不易搞到糧食,有心為匪去歷陽、吳州搶劫,卻沒有相當的武力,往往剎羽而歸。他們不僅有春荒,還有冬荒,我們四寨尚有稍許余財購糧,他們卻只有依賴這台山了。」
「那這些人數不足千人的寨子,沒有歸附你們四寨的要求嗎?」
「怎會沒有?可以連本寨的人都養不活,哪敢再接納別的人進來?他們不但要忍受飢餓,還隨時有可能被那些真正的強賊攻破寨子,被強捋去作奴隸。」
「八年前,我隨父親曾到清江一行,那時台山之中尚有十六萬平民,現在還剩下多少?」
「現在台山之中只剩下九萬平民了,這九萬人中已沒有六十以上的老者,青鳳將軍可知何故,這些年來,山中老者只要年齡過了六十,就會主動絕食。近年日子更加難熬,就在几子前,我的叔父,也就雲山的父親,還未到花甲,已經開始絕食了,雲山這才領人進武陵山的。老人家知道之後,當夜就懸溢了,屍首現在還停在寨中。」
帳後傳來抽泣聲,許伯英聽出是聽雪、珏兒她倆的聲音,知道以徐汝愚的功力定然早就發現了,望了徐汝愚一眼,說道:「喚她們進來?」
徐汝愚向後面的帳幕看去,聽雪與珏兒倆人的身影淡淡印在上面,說道:「你們去喚幼黎一起進來。」
徐汝愚歉然一笑,說道:「營中有幾個人我是管不得的,讓幾位見笑了。」
幼黎領著聽雪、珏兒進帳依次給雲逸等人見禮。聽雪與珏兒的眼睛還是紅腫的,聽雪的抽泣還未斷,聲音嘶啞的說道:「山中這麼苦,阿愚,就將糧食送給他們吧。」
幼黎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拉她倆在右側下座坐下。
雲逸注意徐汝愚並未因這個女孩的話而恚怒,不由生出几絲希望,就這麼盯著徐汝愚的臉,看見徐汝愚眼中的淡淡的笑意,才發現自己發愣了,慌亂將眼神落到別處,餘光還是落在徐汝愚的臉上。
徐汝愚說道:「台山有九萬平民、武陵山有二十八萬夷民,清江府其他各處也有不下三十萬的平民,這麼多人,僅靠我運用一次兩次的糧食是遠遠不夠的。我通過清江來宣城的事,雲寨主當有何耳聞嗎?空船計可一不可再,若要長期向清江輸糧,必須將清江水道上的江匪驅逐乾淨,還要有一支讓歷陽水營忌憚的水營存在。但是僅靠外界輸糧能最終救活山中這些人嗎?雲寨主、子陽先生,閑話不與你們多扯,河口五萬擔糧食,其中四萬擔我作價每擔四百錢售於各位,售糧多少按各家人丁比例分配。另外一萬擔糧是隨我來此的私糧船主所有,我會出資一萬金購下,你們就不要參與進來了。」
雲逸、子陽秋異口同聲的問道:「當真?」
他們俱沒想到徐汝愚將糧價定得如此之低,徐汝愚雖然將四萬擔糧食倍價售出,但是為了保護隨自己而來私糧船主的利益,又要控制糧價,從五倍的價格從私糧船主的手中將糧食購下,所得剛好抵消損失。徐汝愚心想:看來要向他們收點護送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