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第五章 北靜郡王

商南礎艮堂的堂口與馬幫同在商南鎮的東北。

月華如練披在鱗次櫛比的瓦檐上,如細浪逐涌,一層層向遠空的夜色中盪去,似煙非煙的微雲,愈發烘襯得星月素光流轉,空明如水。寒氣絲絲滲出,月華之下的青瓦屋面開始凝霜,天地如裹輕紗,朦朧凄迷。

徐汝愚攜著幼黎的手在屋檐上悄無聲息的行走。一陣風過,衣袂飄飛,幼黎吹亂的長絲拂到徐汝愚臉上,就這樣讓她纏著,徐汝愚滿目深情的注視著幼黎,輕輕用手把她攏一攏凌亂的秀髮,說道:「北靜郡王就在下面,我們去見他。」

「啊,你怎麼不早說,我這樣子這麼見人?」

徐汝愚微微一笑,將嘴唇附在她的耳邊,鼻尖輕觸她的耳廓,柔聲說道:「你這樣子已是很美了。」徐汝愚雖然用丹息控制聲線,不怕驚動他人,但是說及這樣親密的話語時,還是習慣性的附在她的耳邊。

徐汝愚輕摟幼黎腰肢,說道:「我們下去嘍。」

一直守在大廳門外的蔡裕華看見徐汝愚攜著幼黎現身院中,吃了一驚,待看清後,連忙做了個手勢,讓四周潛上來的精衛退守原處。

徐汝愚感覺如潮湧來的殺機又迅疾褪去,彷彿一切未曾發生過什麼。徐汝愚覺得身子有點僵硬了,有點冰涼,幼黎通過那隻與他相攜的柔荑傳來讓他心安的溫熱。喉嚨干灼,未待說出話來,已有些顫抖。門廳內幽然一嘆。

蔡裕身側身讓開路來,伸手延向半掩的廳門,說道:「王爺恭候多時了,請青鳳將軍與江姑娘入內吧。」

徐汝愚看向身旁的幼黎,幼黎一手握住他的手掌,一手挽住他的手臂,將溫熱的身軀依在他的身上,眸光如一剪秋水。

徐汝愚挺拔身軀,昂然跨入廳間。

蔡逸年近花甲,盤坐在團花錦繡的地毯上,黑亮得詭艷的長髮隨意用一根紫綢挽成一束披在身後,他即使坐著,也能給人感覺出他的身軀偉碩,暗紫絨綢寬袍如水般撲掛而下,將他的半身完全掩在一朵盛開的幽昧的花下。

若非他剛剛一聲幽嘆,徐汝愚幾乎發覺不出這個溶於夜色、幽昧燈光的人。這個有山丘一般背影的人就是我的舅父嗎?

蔡逸緩緩站起來,暗紫寬袍如水順流而下,一紋細皺也沒留下,與黑亮的長髮一樣發著詭艷的幽光。蔡逸轉過身來,將他古挫削瘦的面容呈現在徐汝愚眼前,一雙瞳睛如遠星,黯淡而湛然,讓人生出怪異的感覺。

「你們來了,坐吧。」

徐汝愚默不做聲,依言坐在地毯上,幼黎頷首依坐在他的身側。

「汝愚是否有怨於蔡族?」

「汝愚不敢。只是父親生前從未提及過蔡家,汝愚的身世還是乾爹在灞水邊簡單告訴我的,汝愚一直不知如何面對才好。」

「那就讓我為你吹去蒙在往事之上的塵土吧。」蔡逸神色悠遠起來,沉湎往事的沉切回憶之中,雙目輕闔,古挫的面容猶如溶入昏暗的燈火一般變得不再真切。

「二十七年前,也就是新朝二十五年初春,南閩郡王宗政芪五十壽祚,我代表幽冀蔡家前去賀壽,那時你娘親只有十七歲,正值芳華之年,遙遠的路途對她而言充滿神秘的異趣,她自然也就偷偷跟著我一同前行。雖說是偷偷的,但是你外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掃她的興罷了。在我們兄弟姐妹五人中,只有你的娘親最得你外祖寵愛,在她及笄之年,你外祖就為她向內廷討來嘉陵郡主的封號。」

徐汝愚不自覺的握緊幼黎的手掌,身子前傾,神情專註生怕漏掉蔡逸的一個字眼。

「在壽辰的前一天,我們趕到福州城,宗政芪在王府設宴招待了我們。陪席除了南閩的官佐,還有宗政家的郡主,宗政凝霜。那年,南閩的天氣出奇的寒冷,殿上燃起好幾隻火盆,也未能將高大的殿堂里的寒意驅盡,我還記得那時你的娘親小臉冰得通紅,嬌艷得讓南閩郡的男子都看呆了眼。所幸賓主興緻熱切,那天的夜宴恰如世家豪族標準的夜宴那般,讓人心醉神迷,賓主盡歡。在郡王府的舞伎跳第五支舞的時候,守在殿門的精衛進來向宗政芪通報,王府門外有一個名叫徐行的儒生求見,欲獻平琉求匪事的策見。琉求島聚集海匪比普濟島年代更久遠,南閩郡深受其擾。二十七年前的初春,琉求海匪出兵洗耳恭聽劫了南閩漳台,二十七個村莊集鎮遭受洗劫。一萬多名手無寸鐵的平民被海匪屠殺。那時,我與你娘剛剛到南閩郡,還不知道這樣的事。世家鐘鳴鼎食,食客常以千計。你娘親當時好奇的問道宗政芪:『怎麼南閩郡也有打秋風的儒生?』宗政芪顯然也見慣打著獻策幌子來白食的人,笑而不理,讓精衛去領幾十紋錢打發來人。」

「精衛去而復返,那個叫徐行的儒生言並非乞食,欲見宗政芪一面。那時宗政芪臉色變得難看,他大概覺得在我這些北方的客人失了他郡王的尊嚴,一個體弱的儒生也敢隨意開口求見南閩郡的王,宗政芪煩躁讓精衛將那儒生趕走。這時下起了雪,你如果春天去過南閩,就知道下雪對南閩而言,是多麼希罕的事。我們繼續在華麗的殿堂里飲酒觀舞,火盆熊熊的火焰將寒氣擋在大殿之外。過一個時辰,還是那名精衛進來稟報,那個叫徐行的儒生獻上一篇策言,請求宗政芪閱之。宗政芪在我們的注視下,一臉陰鬱的接過那寫在馬糞紙上的策言。我們看到他捧著策書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都在想:他一定給那個狂妄煩膩的儒生氣成這樣的。宗政芪大步跨出大殿,他華麗的錦袍拖過燃燒的火盆,燒著一角,還是你的娘親提醒他才發覺。這時,我們才知道外面求見的儒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宗政芪看了他的策言,不及整冠就奔到府門,他覺得先前的怠慢,只有自己親自迎到府門,才能稍減心中愧疚。那寫在馬糞紙上千言策書,就是後來被世人廣傳的《平琉求匪事十條陳》,亦稱平匪十策。」

「我們在王府前的長街上看見那個青袍著身的儒生,挺拔的身軀、清瘦的面容,臉色因冰雪冰得通紅,他就是你的父親,天下六俊之首的徐行,他狂娟不拘,因為宗政芪先前的怠慢,令他不悅,不願隨之踏入王府。宗政芪對他長揖施禮,尊稱『先生』,就在長街之上向他請教平匪之策。當時能在南閩郡王府赴宴的人都可以說得上當世的俊傑,但依舊為他對匪事精湛的見解以及提出可以施行的策令深深折服。便在那時,你父親的名望就漸漸傳之天下。簌簌飄落的大雪中,你娘親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你父親身上。你父親用了三年時間平復琉求匪事,宗政芪在琉求島設鳳竹府,以鳳竹府都尉職授予你的父親,並且允許自組部曲。你父親拒之,隻身返回青州。」

「二十三年前,你父親突然出現我望邑北靜郡王府前,求見當時的北靜郡王,也就是你的外祖,揚言欲歸附我蔡家。當時你的娘親又笑又叫,怎麼也想像不出她已是二十一歲的女孩子了。在這之前的四年中,你的娘親不知拒絕了多少家的求婚,我們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直到你父親出現北靜郡王府前,我們才知道她在南閩與你父親匆匆一面,已無法放下。你的外祖雖然對你父親的突然到來存有戒心,但能看你娘親如此欣悅,也就是不想節外生枝,採納你父親關於對汾郡用兵的進言,並委以行轅總管的重任,希望你父親成就功名後,擺脫寒士身份,溶入世家高門之中來,那時你父母的親事才有可能。」

「後來才知你父親投奔我蔡家不過是希望我蔡家出兵牽制汾郡荀家的實力,解救襄州、樊川抗稅的百萬民眾。你的外祖為此大動肝火,親自前往軍中解除你父親的兵權將他押回望邑。其實那時你的外祖雖然生氣,卻因為你娘親的關係,並不會為難你的父親。這時天下風聞你父親大義的名士都涌到我北靜郡王府來為你父親求情。傅宗師也現身望邑為你父親求情,你外祖那時就順著眾意釋放了你的父親,只是要求風聞其事者不要再讓事情傳播出去。那時你父親與你娘親之間的婚事幾乎已是不可能的了。即使沒有你父親利用我蔡家一舉,高門與寒族之間鴻溝,也會將他們倆人分隔開來。」

「在你父親即將離開望邑的時候,從南平郡透露出你父親乃是天機雪秋傳人的消息。至於傳聞之人用意為何,現今也沒人猜透,但是我蔡家與天機雪秋、與南平郡容家有著兩代血仇,現在聽說你父親竟是天機雪秋的傳人,你外祖自然不會放過。又將你父親拘住。誰能想到天機雪秋在成為宗師之前以好屠出名?當年朝祚更替,天機雪秋總領容家與元家兵馬與我蔡、荀、谷、霍四家對抗。天機秋雪兵敗之後,依仗神鬼莫測的武學修為尋刺新朝四大世家的要人,他尋上我們蔡家,我的母親與幼弟遭到虐殺。我的母親絲毫不會武功,我的幼弟還不足月。此事激怒隱逸江湖數十年的傅宗師,傅宗師出手阻止天機雪秋的惡行。即使是傅宗師也沒有勝天機雪秋的把握,可見他的武學修為是何等的高。後來不知何故天機雪秋懺悔惡行,放棄世間俗務,致力於武道。但是我蔡家與他二代血仇卻如何也化解不了。」

「你外祖將仇火遷怒到你父親身上,若是天機雪秋不出面,你的父親便會被處以極刑。此時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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