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擾不停,猶如隙塵,搖動之心,起如飄風,念念相續,無有間歇。止水所鑒,是為名覺,使外不見物相侵凌,內不被邪迷所惑。
是以覺義有二:一者外覺,觀諸物相;二者內覺,知心空寂,不被六塵所染。
明不自說也。我者性也,性即我也。內外動作,皆由於性;一切盡聞,故稱我聞也。照用齊皎,鑒覺無礙。」
徐汝愚默憶止水心經的總訣,攸然進入止水無波的心境,只覺得內心空明,如月華充盈一般。引導丹息緩緩行於經脈之中,如水跡蛇行鏡台之上,明晰瞭然。
這是他丹息術進入御精之境後,首次修練丹息。只見天地竅丹息流轉自不息,心念引導溢流於十二正經、八奇經(奇經八脈)中。十二井穴受激,汩汩生息不止,若澗泉始生;息溜滎穴,若泉水微流;息注輸穴,水流漸深;息行經脈,若水湯湯;丹息充盈,由此深入,進而百川匯合於臟腑。尺澤、陰谷、曲泉、少海、陰陵泉等十二息竅中丹息鼓盪澎湃,若海潮洶湧,轉而分經任督二脈復入天地竅中,更為盈實,溢於百骸絡脈,筋骨為之所滋澤,如若鼻息一般吸張有致。
丹息循環,徐汝愚也不覺時光流逝,功畢自然醒來時,覺得丹息又充盈的些許,耳中聽見房中有翻書執筆之聲,心中驚詫,睜開雙目只見陳昂正坐在窗前批書不止,翠兒站在他的身旁研墨。
陳昂已有所覺,轉過身來,欣然說道:「難得你小小年紀,竟能盡閉外識,全身心的修習丹息」
徐汝愚忙將吳儲所傳授止水心經的事情說出,說道:「我也是才發覺止水心經對練功有這樣的妙處。」
陳昂又說道:「你以後修行,尚需留一分心神在外守持。像你這般既無旁人護法,又盡閉外識,很容易被人所侵。」
徐汝愚心頭髮燙,知道陳昂一直未離半步為自己護法,將公文也帶到自己房中批複,星眸微紅,點頭應是。
昨夜軍議達旦,徐汝愚因受襲內傷未愈,用過早餐就早早回房練息。陳昂放心不下,過來想助一臂之力。來到他房中,才發現他已沉浸於內識海中,不為外相所擾。心中驚喜之餘,不由擔心昨夜刺客返回對他不利,而他現在全然沒有自衛之力,於是令人將公文搬入他房中審閱。不想,徐汝愚初次練息,便達半日之久,陳昂在他這般年紀還遠未能達這種境地,不由大感欣慰。
徐汝愚本來與方肅約定午前去城南的軍營任職,現在只得用過午飯再起程。
徐汝愚不精馬術,在馬廄之中,準備尋匹溫順一些的馬,卻見陳昂私人牧養的駿馬都是神駿非凡,見有生人靠近,昂首踢蹄,長嘶連連。徐汝愚心想:脾氣都不小。不由腳下踟躇。
方肅在旁看見,心領神會的笑道:「天下神駿與負才士雄睥睨桀驁一般,大凡都是泛駕的脾氣,然而御駕得法,千里可致。」
徐汝愚郝然一笑,見馬廄一角那匹黑馬最是神駿,孑然峙立於一角,凜然威姿,其餘馬兒都一付惟恐避之不及的樣子,於是上前解開韁繩,要將它拉出。黑駿昂首後抑,徐汝愚一時不察,差點給它掙脫出手,心中微恙,不覺用上丹息,一條僵繩攸然繃緊。黑駿人立而起,雙蹄電光火石的疾踢徐汝愚面門,勢若奔雷。徐汝愚堪堪避過,只覺馬蹄帶起的疾風割耳生痛,心中駭然:不想這馬這般神威,這下撞大了。
黑駿不理韁繩還在旁人手中,奪路奔蹬而去,徐汝愚怕傷了它,不敢用力生拉,隨勢跨上馬背,隨它向院門衝去。院門處方肅負手而立,黑駿顯是對他記憶尤新,堪及身側,前蹄一躓,刷的生生頓住沖勢,後蹄一蹬,馬身騰躍丈余,竟跨過院牆。徐汝愚不料它還會這般,被它甩翻出去,幸爾靈覺的反手抓住馬鬃,不曾落地,只是後背遭馬首撞擊,半身酸麻。
徐汝愚現在再也不敢怠慢,繞過黑駿下腹,伸手去格馬蹄,欲將其絆倒。黑駿也甚是了得,前蹄撐地,馬首左旋,瞬息間折身將徐汝愚甩在一側,徐汝愚堪堪撈住黑駿胸脯,粘手抓住,不料它忽又人立,見它疾蹄踢來,不暇多想,向下滑去,尷尬的從後股間穿出,探手吊住馬尾,見它臀肉緊斂,知它要跋蹄飛踹,忙盪身其右,纏坐回馬背。
又是幾次憑靈覺的反應,徐汝愚堪堪夾住馬背不掉,黑駿才漸漸緩和下來。徐汝愚暗吁一口氣,才發覺背胛間單衫已然被汗水浸濕,心想:就像與人大打出手一般。
見陳預、翠兒也各御一匹棕褐牡馬與方肅站在不遠處,笑而不語,心想他們定然將自己剛剛狼狽的情形盡收眼底,不覺面赤發燙,策馬慢慢向他們靠近,也不敢直望他們。
翠兒卻是拍手大呼:「小愚公子真是厲害,方肅哥初騎墨玉時還摔過幾回呢。」
方嘯笑道:「翠兒,你要誇汝愚也行,可不用抖我的丑啊。」
翠兒嗔道:「方肅哥,本來就是這樣嘛。」
翠兒雖是漱玉的起居丫鬟,但自小被肖玉如收在身邊視之如己出,加上乖巧靈俐,甚得眾人寵愛,方肅最是喜歡她,認作義妹。
徐汝愚見他們如此說,心想:靠著步雲奇術,也不是太丟臉。心情才恢複平靜,與他們一起向城外行去。只是黑駿平日甚少有人騎,現在雖然勉強接受徐汝愚,還是不時使個性子,時而人立,時而飛蹄,時而發力疾奔,時而駐足不前,搞得徐汝愚一刻不敢放鬆,警惕被它甩落在地。翠兒一路咯咯笑聲不斷,看盡徐汝愚的窘態。
四人馳上一處緩坡,但見青草離離,如茵如席,延伸盡處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密林,青翠欲滴。青綠兩色俱是如斯純粹,怡目怡神。
坡下一線細流蜿蜒曲折向遠,閃著微微粼光,兩岸櫻樹成林,此地花期甚晚,五月花意正鬧,一陣風過,如起一場粉紅花雨,漫天流卷,襲貼人面,微有沁涼,香息襲人。
陳預對徐汝愚說道:「這櫻花是你爹娘在宛陵時僱人種下的,匆匆二十餘載,物是人非。」
徐汝愚聽得一愣,滿面凄然。徐汝愚從不曾得見娘親一面,只是日思夜夢,想她定是美麗溫婉的女子。櫻花襲面,只覺是娘親手撫唇吻般直透心底,心神恍乎若失。
翠兒見他慘惻神情,心中大慟,忍淚拉住他的衣袖,柔聲說道:「對不起。」翠兒出城便是要看這絢爛櫻花,不想惹得徐汝愚心傷如斯。
徐汝愚輕拍她手,說道:「我沒什麼。」只是神色依然凄郁不解,令人不忍睹之。
眾人不言不語趕到軍營。
駐於此處的是二千營軍騎卒,軍營之中,馬嘶連連,間有撲撲不絕於耳的掌鋒相接之聲、眾人相喝之聲傳來。哨樓巡衛認出陳預等人,豎戟貼胸致禮,卻不開門放行。
陳預掣出令牌,哨衛才向守門軍士示意開門。
陳預是宛陵都尉府掌印長史,參都尉軍事,非羽咋營軍的直系將領,方肅是宛陵衛軍虎牙校尉,所以兩人若無陳昂所賜的營軍令牌,也無法進入營軍軍營。
營門之內是五百步見方的校場,二千軍士盡數在校場之中圍出一大塊空地,只見兩條人影在內騰挪躍竄,徒手搏擊。徐汝愚認出其中一人是營軍虎牙校尉張仲道,另一人青衫著體,也無從看出品軼官職。
徐汝愚曾跟叔孫方吾學得大散手,對空手搏擊也有所得。只是以往遊戲多過學藝,也無丹息可以憑藉,故而許多動作無法施出,無法領悟要義。只見兩人徒手互搏,乘其勢而摞之,使之不得退;見其來而攪之,使之不得進,扳喚使彼未動之先,攪摞使於彼己動之後,或高或低,或左或右,隨勢打勢,得門飛入,心中深有所得。
陳預在旁見他恍然有悟的樣子,緩緩說道:「有無虛實:有,力至也;無,力抽也;虛,勢均力敵中有實而若虛也;實,勢中有虛而若實也。蓋與人交手之際,將勢踏定,看著無力而勢虛,卻又有力而勢實;看著有力而勢實,卻又無力而勢虛。時有時無,忽實忽虛,運用之妙,施工於一身,而抖擻之威靈於一心,即所謂不滯於有,不淪於無,運實變虛,以虛為實。」
徐汝愚耳中聞聽陳預所述上乘搏擊之虛實要義,再由眼前兩大高手互搏相擊印證,以往不明的大散手要義在心中豁然明悟。不知不覺,隨著場上兩人動作,在人牆外側獨自比劃開來,漸漸將大散手「沉、托、封、閉、起、頓、吞、吐」八義融會貫通於手足之間。方肅在旁看得技癢,將盔甲卸去,與他拆解開來。
徐汝愚初時不免動作生疏,剛柔不能盡然相濟,方肅也不搶攻,與之游斗,待其動作漸漸流暢,也隨之漸漸加力。及至後來,徐汝愚漸漸領悟丹息與拳義相合施出,真正發揮大散手的精微之處,逢柔剛進,逢剛柔化。方肅也不再相讓,全力與之互搏。
校場眾人注意力漸漸被他兩人吸收過來,張仲道與長叔寂也停手立於陳預身側。長叔寂是羽咋營軍教習,年過花甲,清瘦矍鑠,一部及頸的花白長須,飄然有仙道之姿。只是昨夜他在營中有要務,沒能參與昨夜軍議,與徐汝愚不相識。清晨張仲道與他相遇,將徐汝愚之事告之與他,只覺得他思慮好生謹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