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議直至巨燭淚盡方息。
徐汝愚伸展麻痹的腿腳,隨眾人魚貫走出議政廳。抬頭望眼,月如玉鉤,發出淡淡輝芒,掛在樹梢之上,小星若沸,詭如獸眼,布滿天穹。
徐汝愚返回內府西廂,只見星月皎皎,庭下若積水空明。正值春梢夏頭,信風乍起,滿庭竹柏搖曳,枝影婆娑覆於月輝之上,如水中藻荇交橫。
這時翠兒來喚他去廳上用夜宵。
忽的眉間略生癢意,想起那日在雍揚城北與梅鐵蕊對峙情形,梅鐵蕊殺機盛起時眉間也是這般感應,心想:有人對我起了殺機。提聚心神去感應四周,毫無所覺,知道來犯之人修為遠高於自己,對翠兒說道:「你去跟我乾爹說,我要早些休息。」
翠兒滿面不解,卻也不能說什麼,遲遲疑疑的向第三進後院走去。
陳族在宛陵城北另有別院山莊。只是現在戰局緊張,陳昂族人與一干弟子都住進城中。已婚子弟在都尉府外置有獨門院落,只有未婚弟子與陳昂一同住在都尉內府里。陳昂攜家眷未成年弟子、女弟子等住在第三進院落內,男弟子們就住在第二進院中,前院乃是軍議之所。只是成年弟子大多有軍職在身,常住在軍營里,第二進院子只有徐汝愚一人居住。
徐汝愚蓄積丹息於各竅之中,緩緩轉身一周,再無所覺。
凝神站定,目視皎白空地,心中空靈一片,無思無想。此時非是他有意為之,實乃是受敵人殺機激引,自發的進入止水無波的境地。
剛剛與翠兒說話之際,心頭如受微力,眉間酥癢,攸地心神所受的危機真實得如同感知實物一般,只是危險的感覺一閃即逝,無從把握。
徐汝愚心神倏地提升至極限,丹息充盈經脈。
「你竟能感知我的存在,看來實在不該小窺你?」妙音未落,一個面蒙雪色輕紗的女子緩緩從月門後走出來。
徐汝愚見她白衣勝雪,秀髮飄然,舉手投足間,體姿妙曼,不可方物,所裸出的冰肌雪膚莫不是晶瑩澤潤,充滿張力。輕紗之上露出的美妍雙眸如若璀璨星辰,流光溢彩,再望去覺得深蓄蘊斂,卻予人神秘詭艷之感。
「你莫要指望陳昂得信能及時趕來。」白衣女子巧言輕笑間,生出一種奇異魔力,牽引徐汝愚止水無波的心神慢慢滑落。
徐汝愚只覺身處渦旋氣場之中,無數氣旋在身旁中旋轉,只待自己心神一失,那女子便會發動致命一擊。白衣女子一步一步逼近,氣旋愈加強勁,徐汝愚感覺自己直如處在驚濤駭浪之中,氣旋釋出巨力從四面八方拉扯自己的軀體。
徐汝愚果斷收斂周身丹息,緊守胸腹心經,任由氣旋襲入體,息沉湧泉,腳下毫不猶豫的發動,臨空虛擊白衣女子的面門。也不看一擊效果如何,右腳虛點一下,身子在半空中奇異轉折,攸的貼近廊道立柱,雙手探抱,繞柱一個迴旋,「喀嚓」一聲,由窗口撲入房中。
白衣女子修為遠高於徐汝愚,只是未料他全然不理周身激揚氣旋,臨空虛擊以及折身、抱柱、旋柱、撲入房中,動作一氣呵成,深得步雲妙意,匪夷所思的完成尋常武人不能完成動作,避入房中,破窗發出巨響,向陳昂示警。白衣女子已悄然將翠兒制住,只待徐汝愚開口心神受制開口呼救丹息稍懈之際,一擊得手再飄然遠遁。不想先機為之所奪,「哦」然驚呼。
白衣女子嬌哼一聲欲要搶入房中,破門之際,只見一口鮮血含攜丹息迎面噴來,她素來愛潔,自忖無法憑藉丹息將鮮血盡數擋下,無奈之下向側後掠避。
待要再行搶入,陳昂長嘯聲至,無奈只得揮袖擊向牆壁,折身向半空飄去。身後轟然巨響傳來,想到只是自己修為明明遠高於那人,卻在動手時連連受挫,白衣女子不由氣惱苦笑不已。
陳昂趕來,肖玉如隨即趕至。西廂房已經轟然倒塌,激起漫天塵土,月下一線影跡正極速向遠處掠行。陳昂無暇追趕,心急如焚的揮袖驅散擋住視線的塵土。
徐汝愚從廢墟殘礫中走出,見一干人緊張的望著自己,拍拍灰塵,哂然笑道:「連累乾爹明日要花線重修這廂房了。」
肖玉如破口笑出聲:「虧你還能出口說笑。看那刺客離去時身法風致,修為之高,比我也不相讓,我一顆心一下子抽緊,只怕你身遭不測。」
徐汝愚將剛剛發生之事告訴眾人,想起翠兒來,忙問道:「翠兒呢,她剛剛給刺客制住?」
在眾人身後的翠兒應道:「公子,我沒事,剛剛可嚇死我了。」聲音中還有驚惶之色。
陳昂抓過徐汝愚腕脈,見他所受內傷無甚大礙,放心笑道:「你機智靈變不下你父,從明日起你就跟在我身邊吧,我得空便指點於你。你現在雖然丹息術小有成就,但是修為境界不高,無法將驚神訣的妙處盡然發揮出來,否則今日也能應付片刻,不至於這麼狼狽。」
徐汝愚郝然應是。陳昂吩咐下人給徐汝愚另置屋舍,拉著他與眾人一同進後院用餐。
家宴與黃昏之時的奢費盛宴相比,簡單別緻,只有葷素搭配幾樣妙菜。方肅也聞訊從營中趕來,此外還有翠兒以及肖玉如的隨嫁婢女楓嬸一同隨座就餐。
徐汝愚見無外人,小聲問道:「子方師兄與漱玉妹妹在雍揚情形如何?」
肖玉如聽他說起漱玉,紅腫未消的俏目又起淚意。
陳昂擺擺手,說道:「雍揚有雲清虛照應,梅鐵萼也沒怎麼難為他們,只是被囚禁住不得返回。」
徐汝愚知道,雍揚、宛陵兩軍還未直接對抗,事情尤有迴旋之地,但事態進一步發展,就不是人力能控制的。接著,將心中對許伯當用意的揣測一一道出。
陳昂沉吟半晌,眉頭深鎖不展,遲遲說道:「你擔憂的很有道理。」
方肅在旁說道:「是否叫二叔過來一同商議?」
陳昂道:「不。你去通知道眾人速來都尉府議事。」說罷,很是欣慰的輕撫徐汝愚肩膀,說道:「我一直擔心你荒廢光陰,現在看來子行後繼有人。」隨之臉上又給憂慮之色掩住,久久不語。接著想起什麼的說道:「汝愚,我現在助你運功療一下傷,呆會兒還支撐議事。」
剛剛離去的眾將與各家家主趕到議政廳時臉上都有驚疑之色。深夜議事也不是沒有,只是前夜剛剛議事離開,眾人還都不及歇腳,稍遠的還未回到府上就被快馬召回,這種情形卻從未有過。都覺得出了大的變故,待見陳昂坐在堂上,臉沉如水,一付心情沉重的樣子,都想:大事不妙。
陳昂見眾人到齊,將徐汝愚所擔憂之事道出。眾人俱吸一口涼氣,驚疑不定,暗自盤算,一時大堂之內鴉雀無聲,風撲火燭,光影搖曳,氣氛極為沉鬱。
宛陵衛軍西城統制肖氏族主肖仲舉率先打破沉悶,訝然發問:「公良友琴十二年前在徐行手下連連受挫,主動與我東海各家修好,立下大誓永不侵東海,今日怎麼可能揮軍侵入東海?」他白髮蒼蒼、面貌枯槁,然而中氣甚足,語聲琅然。
陳預雖然武藝精湛,但是素來身著儒裝,面若冠玉,舉手投足間自是風度非凡,年青時乃是好女深慕的佳公子,一直身居宛陵謀士席,權勢之重僅次於族兄陳昂,長久以來一直能夠處變不驚,此時乍聽這個消息也不免有些驚惶失措。
他聽肖仲舉發聲出問,自言自語似的回道:「公良友琴,梟狼之輩也,怎麼會去守當年迫於形勢而立下『永不相侵』的誓言。」見眾人疑色漸消、驚惶色作,不得不接著說道:「東海久無巨危,一時忘記了公良友琴這個宿敵,子行生前,對許伯當突然崛起於永寧之事十分起疑,曾讓我派人打探他的出身。十分奇怪的是,一直無法打探出來。當時見他只是張東手下一員大將,並無家族勢力支撐,也未十分在意。後來,張東在江津身亡,許伯當迅速控制住白石局勢,將外家勢力悉數驅逐出白石。這背後定然有一股強大勢力在支持他。」
方肅接道:「許伯當在白石擁有六萬精兵,遠遠超出白石一府財力的供養。極有可能是普濟島在供應他錢糧。」
陳昂深有同感的點點頭,臉上擔憂神色更甚。
徐汝愚見許伯當極有可能與普濟海匪深有關係,原先心中一絲不解豁然通闊。普濟、白石本是一家,那奪取雍揚自是他們當務之急。
陳昂說道:「許伯當掩飾再好,也必然有跡可尋。陰維秀等一干好手,都是憑空出現在白石的。他不可能將所有人的資料都掩飾得當。肅兒,你從這些下手好好查查許伯當的底細。」長嘆一口氣,又說:「梅鐵萼持有雍揚大邑,十數年來積累巨大財力,貪心乍起,欲謀東海全境。這雖然也是非常危急,卻還好辦。我等只需封鎖雍揚海道,絕其貿易生財源頭,東林商會不入雍揚,雍揚就沒有了長久養兵之資,我們只要屯兵於泰如、和田一帶與他相持。雍揚大軍日久不得,軍心渙怠,雍揚的其餘世家就會與梅鐵萼離心離德,那時雍揚兵退,白石、青州兩家也不能久持,危機尚可堪堪化解。」陳昂所說這番乃是前夜眾人商議出來應對策略,若無普濟海匪介入,實是解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