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五十六章 點石成金

泡子河不是河,而是在崇文門內東南隅的一片窪地,雨水積潦,形成大大小小几個長條形湖泊,兩岸多高槐垂柳,湖水澄鮮,林木明秀,一年四季都有賞心悅目之景,京城豪富士紳多喜在此修建別墅園林,張聯芳兩年前花費八千兩銀子在泡子河北岸建了一處宅第,完全是山陰建築風格,堂三楹,階墀朗朗,老樹森立,迴廊假山,畫閣朦朧,塗金染采,雕鏤精美,此時雖是隆冬季節,但亭台樓閣掩映於修竹古柏間,猶自蔚然深秀——

臨近正午時,張岱、張原乘車到了泡子河畔,就見結冰的湖泊上有人在拖冰床玩耍,張岱興緻勃勃道:「午後我們也到冰上耍耍,這個樂趣是我們江南沒有的——介子,你不會憂國憂民以至於遊樂全免吧?」

張原笑道:「該樂還得樂,我就是愁死了又有什麼用,有多大的能力就辦多大的事,山東災情就目前來說,我已經儘力了,若硬要三歲小兒掄大鎚,砸到的是自己。」

張岱贊道:「介子心裡明鏡似的,仲叔是多慮了。」

張原問:「葆生叔多慮什麼?」

張岱道:「仲叔說舉子就要是舉子,不要多事,鋒芒太盛遭人妒,仲叔是擔心你控制不好伏闕上書的局面,但今日這樣就很好。」

兄弟二人進到仲叔張聯芳的豪宅,張原回頭對穆真真道:「跟緊我。」

穆真真身子一綳,有些緊張,她方才聽說了董其昌、董祖常父子也住在泡子河畔,少爺叫她跟緊了是什麼意思,難道董氏的人會在這裡對少爺不利?

穆真真跟在張原身後掀簾幕入廳,頓覺是兩個世界,簾外滴水成冰,簾內卻是溫暖如春,恍然明白少爺是不想讓她傻傻地等在外面受凍——

高朋滿座,笑語盈堂,張聯芳喜好交友,又有錢,宅中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見張岱、張原二人進來,張聯芳起身過來略問了問聯名上疏賑災的事,點點頭,轉身對廳上諸友道:「諸位,看看我山陰張氏的後輩才俊,江南無雙,絕無誇口。」笑呵呵示意張岱、張原自我介紹。

張岱和張原團團作揖道:

「山陰張岱張宗子見過諸位高賢。」

「山陰張原張介子見過諸位先達。」

在座文人儒生共有七人,一齊起身還禮,不敢以前輩自居,張聯芳的這兩個侄子年才弱冠就已高中舉人,兩個月後還有可能是少年進士,他們豈敢託大,更何況張原現在的名聲可以說是如雷貫耳,常在泡子河邊走,哪會不知道董其昌被張原搞得灰頭土臉從松江避到京城之事,而且這七人當中還有兩個與董其昌關係密切——

張聯芳向二侄介紹他這七位朋友,這七人不是精擅詩文書畫的名士,就是音樂、圍棋方面的高手,還都是「噱社」成員,噱社是張聯芳在京結的一個社,不論八股,只說笑話,張聯芳是很會享受生活的人。

這七人當中張原久聞兩個人的大名,一個是沈德符,字虎臣,寫《萬曆野獲編》的,見聞很廣博,另一個是過文年,字百齡,晚明圍棋第一高手,澹然十一歲時曾得到過百齡指點了幾天棋藝——

沈德符身材矮小,妙語連珠,而二十多歲的過百齡卻是木然呆坐的一個人,在一群笑話連篇的文士當中顯得格格不入,但他偏偏就是噱社中人,張聯芳對張岱、張原道:「別看百齡老弟呆若木雞,他時常一鳴驚人。」

張岱道:「等下讓介子和過先生下一局棋,介子棋力高強。」

張原忙道:「豈敢,過先生是國手,在下只是閑暇時玩樂而已。」

張聯芳知道過百齡的棋藝不是一般人領教得了的,他們和過百齡下都要受五子以上,說道:「京城第一高手是林符卿,百齡一直想向其挑戰,林符卿卻自高身份不理睬,認為年紀輕輕的百齡是想借他成名,我要成全百齡,準備明年元宵在隆福寺設賭彩紋銀一百兩讓百齡挑戰林符卿,林符卿為了銀子肯定會答應對局的,每日一局,連下五局,諸位認為誰能贏?」

沈德符他們知道林符卿的厲害,雄鎮京師三十年,迎戰四方名手,無人能敵,過百齡是後起之秀,但畢竟還年輕,恐怕還不是林符卿的對手,礙於過百齡面子,一個個含笑不答,只有張原肯定地說:「肯定是過先生勝。」

過百齡很意外地看了張原一眼,說了句:「張解元明年春闈必高中。」

張聯芳大笑道:「你二人倒互相吹捧上了——上酒,開席。」

酒宴開始,眾人列坐,張聯芳看到那個美貌胡婢緊跟在張原身後,便問張原這女子是何人?

張原道:「是小侄的侍妾。」

張岱補充了一句:「武藝高強,忠心耿耿。」

張聯芳笑道:「既是原侄的小妾,那且到內院與我的姬妾一起用飯。」若是婢女那隻能去廚下用飯,張聯芳姬妾成群,每日爭風吃醋,很是熱鬧。

穆真真幽幽藍眸看著張原,張原笑道:「去吧,不要怕人笑話你飯量大,儘管吃。」

穆真真漲紅了臉,跟著一個小婢入後堂去了。

這邊張原與葆生叔及其友人飲酒說笑話,還不到兩刻時,穆真真就出來了,張原問她吃過了,她點頭,隨她一起出來的小婢捂著嘴笑,張聯芳便問小婢笑什麼?

小婢道:「這位姐姐進去,夫人們圍著她說話,這位姐姐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就只顧吃菜,嘻嘻。」

穆真真恰又打了個飽嗝,臉紅得要滴血。

張聯芳笑道:「我那些姬妾也善謔,都是我在揚州、大同、北京娶的,這些江北娘們欺負咱們紹興人是鄉下人呢。」

說說笑笑,宴罷,張聯芳花樣多,讓僕人把他前日在王恭廠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來的一塊大石頭抬上來,三十多斤重,橢圓形,沒有鋒棱,就像是普通的河床礫石,鄭重其事擺放在一張鐵梨木天然几上,張聯芳笑吟吟看著眾人——

張岱知道仲叔的眼光,仲叔在京不經商、不置田產、不放印子錢,但就是有使不完的銀子,憑什麼,憑的就是他辨識書畫古董的高明眼光,財源滾滾,仲叔花五十兩銀買這麼塊大石頭絕不是像燕客那樣發癲胡亂使錢,一定有他的原因,當即湊趣道:「叔父大手筆,買塊太湖石就要五十兩銀子。」

「有這樣丑的太湖石嗎。」張聯芳哈哈大笑,說道:「前日在王恭廠買石頭時,另有一人與我爭,我出二十兩,他出二十一兩,我懶得和他磨嘴皮子,直接提到五十兩,那人就說你買你買,我就買了——在座的有沒有笑我張葆生是傻瓜的?」

沈虎臣笑道:「豈敢豈敢,葆生兄有點石成金手。」

過百齡端詳那石頭,說道:「在我家鄉無錫,此石可堪壓瓮做腌菜。」

眾人大笑。

張聯芳讓僕人把鐵梨木幾和昂貴的大石頭一起抬到廳外庭院中,這時是午時末,天氣雖冷,但日光直射,有點暖意,眾人左看右看,這石頭映著日色也沒有任何奇處,沈虎臣道:「沒看到珠光寶氣啊,葆生兄,趕快點它,變成燦然一金。」

一桶水早已擺在几案邊,張聯芳妥起一勺水,說道:「諸位看仔細了。」將杓子里的水緩緩澆在這塊石頭上,問:「看到什麼沒有?」

眾人都搖頭。

張聯芳又澆下一勺水,又問:「看到什麼沒有?」

眾人還是搖頭,不就是一塊石頭嗎,難道澆水就長出花來了,沈虎臣呵著白氣道:「石頭快結冰了。」

穆真真在張原耳邊輕聲說:「少爺,婢子看到水從石頭面上流過的那一瞬,石頭縫泛起綠光。」

張聯芳聽到了,雙眉軒動,笑道:「好眼力,原侄你這小妾好眼力,就是這點綠光,如鸚哥、祖母寶石之綠,我敢斷定,這塊石頭裡有上好的水碧翡翠,價值不下三千金。」

眾人「哇」的一聲,五十兩銀子買來的石頭轉眼就值三千兩銀子,張葆生生財有道啊。

面對眾人的驚嘆,張聯芳不動聲色,即傳一名玉工進來,當場開石取玉,張聯芳有意在眾人面前炫耀,玉工是早就候著的,不須半個時辰,一塊連著石皮有七、八斤重的水碧翡翠出現在眾人面前,張聯芳道:「我將以此雕琢龍尾觥和合巹杯各一,三千金綽綽有餘。」

眾皆嘆服張葆生眼力,這三十斤重的石頭還真的就是三十斤金子啊。

張原雖然也驚嘆,心裡卻道:「晚明人奢侈,很多無用之物被追捧成天價,有錢人銀子不知往哪使。」

張聯芳與沈虎臣諸人回廳中飲茶,張岱和張原帶了馮虎和穆真真從後園出去,張聯芳園子的後面就是一個長約五十丈、寬約十來丈的狹長小湖,此時湖面冰封,一大片堅冰晶瑩,有二架冰床由人力拖著,在冰面飛快地滑動,從南到北拖滑一個來回只要六文錢,一群孩子圍著爭相乘坐,這也是貧苦民眾大冬天掙點錢養家糊口,張岱、張原合乘一冰床,讓人拖著跑了兩個來回,張原坐冰床不盡興,又在皮靴上繫上防滑的鬃毛帶子,他拖著張岱一陣跑,張岱大笑,也讓張原坐著他來拖冰床,又叫穆真真和馮虎也來一起玩,玩了半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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