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五十章 不狎妓是罪過

三十稅一早已是老黃曆了,即使不計集市稅和店鋪稅,單是鈔關商稅從萬曆十七年始就已經是十五稅一,而且稅吏對貨物的市值往往高估,導致鈔關稅達到十稅一,當然,若肯賄賂稅吏,那就低估貨值,降至二十稅一,這其中隨意性很大,腐敗由此而生——

張原現在是進京趕考,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革除鈔關稅收的嚴重弊病,他要做的是盡量深入了解大明鈔關和商人的現狀,為以後可能的改革做調查研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現在正是行路時,所以也無意揪住這兩個稅吏不放,治標不治本沒用——

那黑臉、黃臉兩個稅吏惹不起這一群舉人,本來都不敢收高郵商人的稅了,但張原又叫他們收,就只好按一百二十壇香醋毎壇四錢八分來收,十五稅一,黃臉稅吏心算能力不錯,很快就算出來了,收了高郵商人三兩六分稅銀。

船過了鈔關,夕陽就已落下遠處山巒,泊在兩岸的航船漸多,船娘在生火做飯,炊煙裊裊,被風吹散又飄蕩到河面上,寒水自碧,暮色漸起,這冬日黃昏的運河有一層如夢似幻的青煙籠罩,不嗆人,微有煙熏味。

早早過了鈔關的範文若他們的三條船泊在離鈔關一里遠的左岸,見後面兩條船耽擱了這麼久才跟上來,範文若便站在船尾高聲問出了何事?

阮大鋮的船慢慢駛近、靠岸,張原笑道:「了解了一下鈔關稅制——我們這是要夜泊揚州了嗎?」

那高郵商人的船也停靠過來,與阮大鋮的船並排,還隔著四、五尺遠,這高郵商人就奮不顧身跳了過來,向張原這幾位舉人老爺磕頭謝恩,說今天若不是遇到幾位恩公,那他這趟買賣算是白跑了,說不定還讓稅吏叉到衙門去,那就更慘——

阮大鋮笑道:「生受你一籃鹹鴨蛋,怎麼也要幫你一把。」

高郵商人賠著笑,問:「老爺們要香醋不要,上好的鎮江香醋。」

阮大鋮道:「我不慣吃醋,介子兄你們呢?」

穆真真好像喜歡吃點酸的,張原就要了一壇,高郵商人即命夥計抱了一壇香醋來,這一壇約有二十五斤,張原心道:「這麼一大壇要吃到幾時。」讓武陵付五錢銀子,高郵商人哪裡肯收,張原道:「萍水相逢,就幫你這一回,並不存讓你報答之心,你也不是什麼大商賈,五錢銀子也不少,收下,收下好說話,我還有話問你。」

高郵商人甚是感激,找了武陵五分銀子,這一壇香醋就算是為舉人老爺托帶的。

阮大鋮看著張原和那高郵商人站在船頭說話,對身邊的焦潤生道:「張社首真是和什麼人都有話說啊,不恥下問,就是張社首。」語氣似有揶揄之意。

焦潤生道:「家父曾言,像介子這樣好學穎悟的生平僅見,介子想必是要多了解一些商賈市井百態吧,既然人人皆可為聖賢,那麼人人皆有各自的學問,學問無處不在啊。」又向阮大鋮說起前年在杭州包副使南園,張原初次拜見他父親焦竑說的「捧茶童子即是道」的事——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張岱朗聲道:「諸位途經揚州,難道就這樣不顧而去,不管那二十四橋風月了?」張岱的遊興實在是濃,昨夜唱戲金山寺,今日又想冶遊夜揚州。

周墨農笑道:「宗子說得是,不留青樓薄倖名,簡直是愧對先賢。」

阮大鋮來過揚州多趟,說道:「這裡離大明寺、平山堂約五、六里,我們去那邊一游如何,平山堂是近年重修的?」

高郵商人回答了張原的一些問話,然後連連打躬致謝,回到三櫓船,要連夜趕回寶應縣去。

張原見眾人商議夜遊揚州,便過來問:「集之兄,瘦西湖離此遠嗎?」

「瘦西湖?」阮大鋮一愣,「哪裡有瘦西湖?」

張原道:「就在大明寺邊上。」心想:「難道瘦西湖這時還未得名?」

果然,阮大鋮笑道:「那是保揚湖,是故宋護城河的遺留,不過介子喚保揚湖作瘦西湖更妙,保揚湖實比得西湖一角。」

文震孟、黃尊素等人不喜遊玩,還有幾個是身體弱怕冷不願去的,就留在船上,文震孟與金尼閣長談,接著譯《伊索寓言》,張原、張岱、阮大鋮、周墨農等連同仆廝二十餘人雇了碼頭的轎夫,乘轎趕到大明寺時卻遇城中某富戶在寺中超度亡親放焰口,眾人有些掃興,又到平山堂,門是關著的,久叩不開,大門前石棚的枯藤殘葉很是蕭瑟——

周墨農還帶著他的簫,慨嘆道:「玉人何處教吹簫?」

阮大鋮笑道:「這瘦西湖還是比不得杭州西湖繁華,更何況現在天寒地凍,只有我等興緻高才會來。」

周墨農搓著手瑟縮道:「天實在是冷,不適合夜遊,集之兄還是帶我等去領略一下二十四橋風月吧。」

阮大鋮也是風流慣家,說道:「廣陵二十四橋風月,唯刊溝尚存其意,不過那裡的名妓等閑見不到,名妓匿不見人,若無嚮導不得見,還要先預訂,歪妓則有數百人之多,揚州人不厚道,好好地叫人歪妓,其實歪妓中更有麗色佳人,而名妓往往並不以美色見長,就看諸位的喜好和眼力了。」

祁彪佳拒絕道:「我不去。」

阮大鋮笑道:「我們可以在巷口酒肆喝杯熱酒,隨便看看,真有中意的就留一夕歡又何妨。」

張原並無道德潔癖,他自己不會召妓尋歡,但並不反感別人狎妓,去喝杯酒看看滿樓紅袖招有何妨呢?

……

刊溝九巷是揚州煙花地,橫亘半里許,有九條彎彎曲曲的巷子,精房密戶,周旋曲折,生人進去就好比入了隋煬帝的迷樓,都找不到路出來,張原、阮大鋮一行來到刊溝巷口時已經是酉末時分,天已經完全黑了,就見刊溝南岸的茶館酒肆懸掛著紗燈百盞,熒熒耀耀,數百歪妓膏沐熏香、塗脂抹粉,在茶館酒肆的檐前燈下三五成群等待恩客,阮大鋮說這就叫站關——

張原和大兄張岱還有王炳麟、祁彪佳數人就近上了一家茶館,在二樓臨街座位坐下,要了一壺揚州名茶奎龍珠,還有千層油糕、雙麻酥餅、雞絲卷和筍肉鍋貼這些揚州小吃,一邊品茶、吃點心充饑,一邊憑窗下望街市,只見阮大鋮、周墨農那幾位正在檢閱那數百歪妓,一個個看過去,選美——

張岱笑道:「燈前月下,人無正色,這些妓女粉又搽得厚,有疤有麻都難辨,周墨農近視,挑來挑去挑花了眼,看著吧,他會選個最丑的以為絕色。」

祁彪佳覺得很新鮮,站在窗邊伸長脖子看——

王炳麟笑道:「虎子賢弟不妨下去細看。」

祁彪佳臉一紅,坐回座位,吃雞絲卷,耳邊儘是窗外鶯鶯燕燕之聲。

張岱笑道:「虎子禪師,看看不礙事,不算你破戒。」

張原、王炳麟皆笑。

揚州鈔關,商賈雲集,商人是刊溝九巷煙花青樓的消費主力,還有遊子過客,都愛到這裡尋歡作樂慰寂寥,諸妓掩映燈下簾間,客人湊上前去相看,看到中意的,伸手就拉,前一刻還在搔首弄姿吸引客人的歪妓這時忽然矜持起來,不肯與客人一起走,朝巷口指指,示意客人先行,她緩步相隨,巷口有龜奴偵伺,看到那妓女隨著客人走過來,便朝巷門叫道:「芙蓉姐有客了。」巷內轟然響應,燈籠火燎很快就出來把這芙蓉姐和恩客迎進去,擺酒、合歡自不用說——

張原幾個在茶樓上看得有趣,「咚咚咚」樓梯響,周墨農帶著一個妓女上來了,笑呵呵道:「宗子、介子,你們幫我看看,此女還看得否?」

跟在周墨農身邊的這個妓女粉搽得極厚,一白遮百丑,描眉塗唇,有點俗艷,身形倒還纖瘦苗條,張原雖是近視眼,也敢斷定此女年齡不小了,應該是奔三十的大齡妓女,而且姿色在樓下那群歪妓當中也屬中下,周墨農果斷是挑花眼了——

這妓女向張原幾人萬福,那眼神流露著哀求之意,生怕張原他們取笑周墨農沒眼光害她被棄,王炳麟本來已經撇著嘴想要說兩句的,見這妓女的眼神,就閉了嘴,只是笑——

周墨農道:「王兄笑什麼?」

王炳麟道:「沒笑什麼。」

張原看那妓女很緊張的樣子,想必因為年齡大了,平日生意不大好,好不容易逮到個近視的讀書人,很擔心被人打岔攪了好事啊,腰肢微扭著,保持著萬福的姿勢,楚楚可憐望著他們——

張原道:「周兄好眼力,俗雲,情人眼裡出西施嘛,周兄看著中意就行。」

「情人眼裡出西施,這話妙極。」

周墨農高興了,扭頭看著他從數百歪妓上挑選出來的這女子,得意道:「阮集之還說她老丑,我就來徵詢你們的意見,很好,就她了——你叫什麼名字?」問那妓女。

妓女嚶嚶道:「妾名如花。」

周墨農喜道:「如花似玉,好名字。」向張原幾人一拱手,拉著那妓女下樓去了。

張岱笑著道:「本想給老周提個醒,見這女子的眼神,就不忍心了。」

王炳麟道:「介子說得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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