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四十五章 是拿來還是排外?

張原正在篷窗下教王微怎麼合龍門,這是龍門賬最關鍵的部分,要做到進繳等於存該,兩邊合得上就表示賬目做對了,否則就是哪裡出了差錯,就要去查,從杭州到南京這一路來張原每日都要教王微一個時辰的龍門賬,現在王微基本算是學成出師了——

聽到「我等教民願為天主而死」的喊叫聲,張原吃驚地推開篷窗朝秦淮河右岸張望:冬月初二的午後,金陵上空陰霾欲雪,臨河街道約有五、六十人手舉小黃旗在搖旗吶喊,自南向北列隊遊街,這些人衣著都比較樸素,但其中有些人表情誇張狂熱,喊叫得聲嘶力竭,旁邊圍觀民眾如堵,鬧哄哄一片——

張原命船工就近泊舟,他要上岸去看看,他有利用天主教之處,那些不遠萬里來到大明的傳教士都可稱得上學有所長的外國專家,要充分利用他們的學識為大明服務,一味排外絕對是大明的損失,在不違反律法的前提下對各種思潮、宗教包容並蓄才是大國的氣度——

張岱的船、範文若的船、翁元升的船,見張原的船泊在右岸,便也都泊下,十八位舉人紛紛上岸,張原大步上前攔在這一隊搖著小黃旗的天主教徒前頭,大聲問:「請問王豐肅王會長何在?」

張岱、範文若諸人也都站在張原身邊,就是不明白張原要幹什麼——

遊行隊伍停了下來,為首一人悲憤道:「王會長、謝神父被禮部的沈侍郎派人抓起來了!」

搖小黃旗的群情激憤,大喊大叫,說要去禮部衙門請命,甘願與王會長一同關押受罪——

張原道:「諸位莫叫喊,聽我一言——在下是王會長的友人,不知王會長犯了何事被禮部拘禁?」

為首那人道:「新任禮部侍郎沈大人禁止王會長傳教,昨日借王會長私藏鳥銃火器指使巡城御史將王會長和謝神父抓走——」

張原聽到「鳥銃」二字,心道:「該不會是王豐肅要送我的那兩支燧發槍吧?」當即高聲道:「諸位教友,天主教義講求忍讓、謙遜、安靜,可你們現在這樣上街遊行、大叫大嚷、驚擾市民,這是有悖天主教義的,你們這樣無助於釋放王會長,只會加重他的罪過,你們聽我一言,立即散去,只留一人為我嚮導,我去禮部見沈侍郎,一定要求釋放王會長。」

這些教眾聽張原說得有理,而且似乎也懂點天主教義,有人便問:「書生何人,如何識得王會長?」

張原心想自己要幫助王豐肅那就不可能隱姓埋名,拱手道:「在下山陰張原——」

話還沒說完,人群「哄」的一聲,紛紛道:

「原來是山陰的少年才子張原,四元連捷啊,都道是文曲星下凡,了不得!」

「他還是江南第一文社翰社的社首,松江董翰林都懼他三分,去年在國子監毛監丞就因為得罪了他就給革職了——」

「舊院花魁王微都追到紹興去了,一年了還沒回來,想必是做了張大才子的妾,嘖嘖,艷福啊。」

「……」

張原沒想到自己在南京名聲這麼大,只說了「山陰張原」四字就引來這一片喧囂議論,為首那個天主教徒又驚又喜道:「原來是山陰張公子,王會長向我等說起過張公子,張公子對我聖教——」

「閑話少說。」張原打斷這人的話,吩咐道:「趕緊讓教眾散去,你們若把事情鬧大,那我也幫不了王會長,趕緊散去,趕緊散去。」

為首這位姓孫的天主教徒急忙回身勸導那些教友,有些人依言便往回走,有些人還站在原地觀望——

張原厲聲道:「你們再不散去,是想把王會長逼上絕境嗎!」

這時,從圍觀人群中走出一個西洋人,卻是張原在杭州見過一面的那個法蘭西傳教士金尼閣,過來與張原見禮,張原毫不客氣地指責:「金司鐸,這些教眾是你鼓動起來的嗎,你可知道這樣對天主教傷害有多大!」

金尼閣趕忙用生硬的大明官話辯解道:「這是教友們為營救王會長自發之舉,鄙人正是趕來勸阻的——」

張原道:「那趕緊讓他們解散,你我再議營救王會長之策,這樣聚眾遊行會更遭人忌,仇視天主教的勢力正愁找不到借口發難。」

在金尼閣的勸說下,遊行教眾終於散去,張原邀金尼閣與那個姓孫的天主教徒一起上了他的船,船離了聚寶門水關順流而下,臨河街道那些看熱鬧的民眾也各自散了——

船艙小廳內,金尼閣向張原說了王豐肅被捕經過,那兩支燧發槍還真是這次排擠天主教的導火索,當時王豐肅在教堂花園向教眾展示泰西火器的犀利,試射燧發槍,就被人告發說天主教徒要聚眾叛亂,昨日沈榷就知會巡城御史來抓人了——

金尼閣憤憤不平道:「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算沒有那兩支燧發槍,沈侍郎也會另找借口向南京耶穌會發難,那沈侍郎極端仇視我聖教。」

張原聽說過這個沈榷沈侍郎,沈榷是浙江烏程人,是浙黨主力,與他族叔祖張汝霖有往來,天主教在大明的傳教方針是補儒抑佛,這是利瑪竇所主張的,因利瑪竇博聞強記、學貫中西的個人魅力,很得到一部分開明官紳的欣賞,天主教的傳播也由此在大明打開局面,這自然遭到佛教徒和信佛的官員的忌恨,沈榷曾拜在杭州棲雲寺蓮池大師座下為俗家弟子,反對天主教尤為激烈,他就主張將西方傳教士全部驅逐出境、信徒一律罰作苦役,這沈榷是個極端保守並且偏激的人——

「張相公,武定橋到了——」

船頭的薛童歡快地叫了起來,跑進船廳問張原:「張相公,我們先回幽蘭館嗎?」

張原就請黃尊素陪金尼閣說話,他走進艙室對王微道:「修微先回幽蘭館看看,我現在要去禮部衙門,不,先去拜見焦老師。」

王微應道:「好。」又問:「那相公夜裡來舊院嗎?」

張原道:「若過了二鼓沒來,你就不要等,我肯定是有事耽擱了。」說著,伸手摸了一下王微的臉頰,光潔如瓷釉。

王微嫣然一笑:「那我等相公到三鼓。」

姚叔早已收拾好行李,與薛童、蕙湘在武定橋上岸,王微最後下船,看著十八舉人四條船魚貫從橋下過,仰頭看天,輕聲自語:「這天是要落雪了啊。」

……

張原諸人在止馬營埠口泊下,這時已經是午後申時三刻,張原讓金尼閣和那孫姓教民留在船上,他與大兄張岱,還有黃尊素、文震孟去澹園拜見焦竑,黃尊素去年在南監曾被祭酒顧起元指派到澹園助焦竑編著《國朝獻征錄》,而文震孟曾聽過焦竑講學,算是焦竑的半個弟子,所以要前去拜見,其餘範文若人等就不冒昧登門了——

到得澹園,那應門老僕喜道:「張公子來了,我家少爺方才還說起張公子呢——少爺,少爺,山陰張公子到了。」

澹園茶廳很快走出三個人來,居中是焦潤生,大笑道:「介子,我料這兩日你該到南京了,哈哈,文起兄、真長兄,你二位也一起來了,好極。」

邊上兩人是羅玄父和阮大鋮,阮大鋮高中應天府鄉試第十九名,九月回了桐城一趟,又趕回南京,要與張原、焦潤生等人同道赴京應試——

略一寒暄,焦潤生領著張原三人到後面藏書樓見其父焦竑,七十六歲高齡的焦竑依然精神矍鑠,見到張原、黃尊素、文震孟,很是愉快,拾起案頭一卷《焦氏筆乘》對張原道:「你的翰社書局甚好,這書我看了一遍,只有兩處錯字,其餘紙張、刻印俱精。」

張原道:「這兩處錯誤學生也看到了,已經令書局重新刻版,書還沒印出來,翰社書局今年憑藉刊印老師這兩卷書名聲大振啊,不然一個新創的書局很難立足。」

焦竑聽張原這麼說,大悅,博學大儒也很在意自己的書賣得好不好啊。

張原隨即向焦老師說了方才在聚寶門看到的那一幕,並說王豐肅那兩支火槍是他托王豐肅從泰西帶來的——

焦竑奇道:「你要鳥銃作甚?」

張原道:「那兩支鳥銃是泰西最新式的燧發槍,學生是想以此來改良我大明軍隊的火器。」

焦竑贊道:「很好,你與徐子先可謂是不謀而合,都是想借泰西人的智慧來為大明朝子民謀福利,徐子先在天津衛試種番薯、玉米和土豆,想在西北貧瘠乾旱的土地推廣栽種,他上月還有信來,他已知你鄉試掄魁,請你入京赴試途經天津時務必與他一晤,他說渴盼之至啊,哈哈,你二人年齡相差三十多歲,卻能如此意氣相投,實是罕有。」

張原含笑道:「師出同門嘛,徐師兄我是一定要拜會的。」心道:「師兄徐光啟是我少有的同志,有徐師兄在,吾道不孤。」

焦竑知道張原向他說燧發槍事的用意自然是要請他幫助解救王豐肅,說道:「南京禮部侍郎沈榷是六月上任的,禮部尚書李維楨九月中風不能理事,南京禮部現由沈榷掌部事,沈榷此人頗想有一番作為,他對天主教徒蔑視佛法、不拜祖宗、不敬孔子極為不滿,屢次申斥,這次是抓到王豐肅把柄了——」

張原道:「然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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