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我愛燧發槍

秋澄萬里,月色如水,寂寂小園桂影婆娑,那一串串的金黃色的桂花在月光中浸得久了,潮濕了一般泛著清香的光澤,牆根角落裡,有秋蟲嘰嘰,遠處甬金門外,水氣氤氳,笙歌縹緲,彷彿天際的微雲若有若無——

繁華的江南如夢,後庭花亦可唱,不論今夕何夕——

情境媚人,心跳加速,關於尋找的表白之後理應有所動作,桂花樹影下,女郎王微悄悄靠向張原懷裡,卻忽然聳了聳鼻翼,抬頭輕笑道:「介子相公一出考場就來游湖了嗎?」

張原「嘿」地一笑,伸臂摟住女郎的小腰:「嗯,嗅到墨水味了,這算不算腹有詩書氣自華?」

王微吃吃地笑,低頭在張原胸襟上看來看去,說道:「嗯,算得,你看,前襟還有墨點呢,墨水從腹中滿出來了,可稱才華橫溢——」

張原笑,很快又不笑了,這女郎窈窕婀娜的身體輕輕貼著他,若有意若無意地微微扭動磨蹭,像個誘人的妖精,乃低聲道:「那你讓人備水,我要沐浴,今夜——」說話時,雙臂收緊,將這女郎緊緊摟住,嗯,纖腰一握,臀部豐盈,隔著布紗,依然可以感覺女郎肌膚的柔嫩——

王微腰肢被摟得緊,與張原腰胯密貼在一起,能清晰地感覺到張原勃勃的慾望,還有那隻手也很不安分地在她腰臀撫摸著,王微不禁有些氣喘,雙頰暈紅,白齒輕咬紅唇,眼波欲流,雙手在張原胸前輕輕撐拒著,白皙修長的脖頸往後仰,三分羞澀、三分慌亂、三分欲迎還拒,還有一分無法言說,耳熱心跳,聲音嬌婉:「介子相公,那要被人笑話的,還有,那些船上的朋友還在等著你呢,而且,我那個,那個還沒有——」羞澀無法啟齒,道:「改日,好不好?」

「改日?」

張原失笑,鬆開這女郎一些,看著她笑,心裡知道這女郎說的「那個那個」是什麼——

王微羞不可抑,雙手掩面,忽然閃身躲到一株桂樹後,裙裳綽約,背影纖纖——

張原舉頭望月,吟道「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咦,我看到月亮上的那株桂樹邊多了一位美人,比嫦娥還美上三分,那是誰人?」

王微「嗤」地笑出聲來,說道:「介子相公何時有這麼好的眼力了,還能看到月亮上的桂樹?」

「我有千里鏡。」張原說著走到桂樹後,牽起王微的手來到月光下,慢慢踱步,含著笑,不說話——

王微被張原牽著手在小園子里來回踱步,看著地下兩個人的影子疊在一起相偎相依的樣子,這女郎也微微笑著,覺得這一刻很美好,比兩個人摟抱在一起還美好,這是慾望沉澱下來的甜蜜,有這種甜蜜才可以長久——

「修微。」

「嗯?」

「十月我去南京祠部為你脫籍。」

「多謝介子相公,王微真是歡喜。」

又說了一會話,張原道:「修微,時候不早,我先回船上去了,過兩天再來看你。」

王微美眸盈盈,柔聲道:「好。」停頓了一下,又道:「放榜前一日你來陪我,可好?」

張原笑道:「有驚喜嗎?」

女郎吃吃地笑,眼波流動,聲音甜得發膩,一個字「有。」喉音裊裊——

張原喜道:「好極,期待。」

……

盛美商號杭州分店在萬仙橋畔,萬仙橋距離甬金門不過半里多路,張原和穆真真、武陵三人來到甬金內門前,只見皂隸喝道,燈籠火把如列星,幾頂官轎隨後而來,還有十餘人騎著馬,這是游湖賞月的官員們席散了,張原三人便避讓道旁,卻有一頂官轎逸出隊列,停到他身前,轎帷掀開,轎中人開聲道:「是山陰張原嗎,鄉試考得如何?」

轎中昏暗,看不清說話的人是誰,但聽到這人說話的聲音張原就知道是誰了,趕緊叉手唱喏:「學生張原拜見張分守,學生三場考畢,自感考得尚好。」實話實說,沒什麼好謙虛的。

轎中人正是浙江按察使張其廉,笑道:「那就好,你是紹興小三元,這回若再舉解元那就是佳話了。」

張原躬身道:「浙中才學之士甚多,解元學生何敢望,只是兢兢業業考好每一場而已。」

「嗯。」張其廉點點頭,卻問:「我聞開考前一日,你與幾個考生赴貢院求見提調官何方伯,可有此事?」

張原便將「一朝平步上青天」之事說了,張其廉道:「你少年成名,易遭人忌,以後為人處事還要敦厚謹慎一些才好。」

張其廉與董其昌頗有交情,但與張汝霖交情也好,所以張其廉雖然對張原倒董有些不滿,但也只能委婉勸誡,有一事他不會對張原說,那就是前幾日董祖源來拜訪過他,董祖源向他訴苦,說其父去年差點一命嗚呼,華亭田產大半被人佔去,現居京師,度日如年,董祖源倒沒有求他設法懲治張原,董氏也清楚他與張汝霖的關係,這應是博他同情,徐圖後計,所以聽到以張原為首的翰社考生賄賂考官「一朝平步上青天」的謠言,張其廉便猜知這謠言極可能是董氏所為,這個他不會說什麼,裝作不知道,靜觀其變,這也是為官之道——

張原恭恭敬敬道:「張分守教訓得是,學生謹記。」

張其廉笑道:「不是教訓,善意提醒,好了,你要出城是吧,那趕緊去,不然城門要關閉了,希望鹿鳴宴上能見到你。」轎帷放下,起轎離去。

張原回到甬金門外畫舫,已經是亥時三刻,少年老成的祁彪佳不知怎麼竟喝醉了,箕坐在艙室地上胡言亂語,兩個祁氏僕人服侍不迭,王炳麟半醉,在高聲背誦八股文,張原細聽片刻,卻原來背的是王老師的制藝,想必從小就背誦的——

張岱坐在矮杌上烹茶,張原走過去蹲在一邊向大兄說了王微在盛美商號分店的事,張岱道:「王微甚好,介子真有艷福,還得內助,商弟婦更好,賢惠。」說著,搖了搖頭,想必是想起他那個古板道學的妻子了,無趣啊。

城門已閉,今夜就在湖上過了,此時樓船簫鼓已緲,岸上遊人閑客已散,先前人聲鼓吹如沸如撼、如魘如囈、如聾如啞,這時靜悄悄無聲,曲終人散,知己顯現,濃妝艷抹西子湖將鉛華洗凈,淡妝素顏,麗質天成,展現在真正喜愛西湖者的眼前,那圓月如銅鏡新磨,那山整裝靜穆,那湖平靜幽沉,島、塔、亭、樹,各有風致,這時才是幽賞的良辰啊。

畫舫渡湖再往斷橋,那些懂得幽賞者這時現身了,名妓閑僧,淺斟低唱,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斷橋石磴上鋪席而坐著數十人,管弦征歌,在唱「錦帆開,澄湖萬頃」,張岱大喜,拉著侍婢素芝,與周墨農、倪元璐一起上岸去,張岱與素芝清唱《牡丹亭》,引來喝彩聲一片——

月輪轉西,秋天孤肅,湖城如睡,周墨農立在橋頭吹簫,簫聲一縷,哀澀清綿,頓時把那些管弦聲都比下去了,倪元璐高坐石磴上,聲出如絲,串度抑揚,一字一刻,裂石穿雲,聽者不敢擊節,惟有點頭——

張原和黃尊素坐在船頭一邊飲茶一邊聽斷橋上倪元璐唱曲,張原贊道:「沒想到倪汝玉還有這麼一副好嗓子,可惜了。」

黃尊素奇道:「可惜什麼?」

張原笑,岔開話題說千古興亡,黃尊素最喜與張原論史,張原的史觀新穎獨到,借古諷今,常能讓人茅塞頓開,這是黃尊素最佩服張原的地方——

月色蒼涼,東方將白,斷橋人散,張原一行十數人也回到運河船上,也不洗漱,倒頭便睡,汩汩流水聲中,清夢甚愜——

河岸上,楓葉如火,桂花芬芳,東邊天際,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

明代鄉試放榜之期規定在八月底之前,多用寅、辰日支,辰屬龍、寅屬虎,故鄉榜又稱龍虎榜,萬曆四十三年的八月十六是庚寅日,八月十八壬辰日,想趕在八月十八放榜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八月二十八壬寅日將是放榜之期。

八月二十二日午後,副主考王編收到《春秋》房官楊漣送來的七十二宗薦卷,習《春秋》經的考生有七百二十多人,房官按慣例十薦一,楊漣薦上來的這七十二宗朱卷三場齊全,圈點、批語一絲不苟——

王編贊道:「若歷科考官都能如楊縣令這般認真負責,那就不會屈抑了天下英才。」先前他還疑惑楊漣怎麼還不先薦一些卷子上來,其他十四房考官都是一邊閱卷一邊就陸續薦卷。

楊漣拱手道:「王學道過獎,這都是下官分內的事,想那學子寒窗苦讀十年乃至數十年,豈能因我一時疏忽誤他三年光陰,所以自當兢兢業業將三場考卷細讀斟酌,把優秀考卷薦上來。」

——明代科舉制度其實是相當完善的,首場七篇是看考生如何闡發聖賢的微言大義,觀考生的心術;次場的判詞、詔、表是檢驗考生的才幹和處理實際事務的能力;三場的策論考察考生通古今之變的史識,如果科考都能綜合三場來選拔人才,那就不存在死讀八股程文就能高中的弊端——

王編對楊漣所言表示讚賞,看著那厚厚一疊《春秋》房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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