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零八章 女人心

鱸香亭下一池水,屏山臨波,靜遠深邃,籬牆隔著的那邊就是梅花禪,往右有小曲橋與霞爽軒相連,坐在亭上,聽小眉山上的鳥雀在啁啾,還有漱石泉輕淺流淌的聲音,很靜,很靜——

紅日尚未升起,園林空氣清新,女郎王微未梳髻,柔順的長髮披在肩頭,瑩白如玉的手執一根青竹釣竿,釣竿架在亭邊欄杆上,竿梢伸出亭外,絲線垂垂入水——

女郎在籬牆邊摘來素馨花,將花瓣揉成一個嫩黃色的小花球,這就是釣餌,不過池中的魚兒顯然對這花餌毫無興趣,起先絲線還會顫動幾下,那是魚在觸餌,還能看到水面波紋蕩漾,那是魚在水底轉身,後來絲線就不動了,只為風而動——

兩隻白羽紅鼻鴨帶著一群黃毛尚未褪盡的小鴨從小曲橋下游過來,到鱸香亭這邊繞了半個圈,大鴨小鴨整齊地歪著鴨脖子看了看亭上的女郎,然後掉頭不顧,帶著漣渏水紋往園門方向游去——

「這是謝園丁養的鴨子吧。」

女郎王微斜坐在亭邊,美眸迷濛,神思不屬,手裡的釣竿久久不動——

……

「問女何所思——」

一個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王微受驚,「啊」的一聲站起身,手裡的釣竿就要戳過來,待看清是張原,縮回釣竿,聳鼻撅嘴,嬌嗔道:「怎麼突然過來嚇人!」說著,輕拍胸前,似乎怕心跳出來——

張原笑嘻嘻望著這女郎手拍酥胸的嬌樣,很想代勞,這女郎還是男子儒衫,束腰窈窕,頭髮卻是披著,絲絲縷縷,分外嫵媚,張原又道:「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

王微將釣竿擱在亭邊,這才看到蕙湘站在亭外沖她笑,這丫頭看到介子相公來也不告訴她,瞪了蕙湘一眼,側身睨著張原,含笑道:「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日龍山上,社首獅子吼,至今心怔忡,六神不能主——」

王微隨口誦詩,嘴唇微動,含羞薄媚,煞是動人,她也知道自己這樣子是極動人的,就是要動人——

張原大笑:「我有那麼聲嘶力竭嗎。」

王微莞爾道:「龍山獅吼也就罷了,最懼河東獅吼。」說這話自然是有用意的。

張原一笑,說道:「我還未洗漱。」快步走到東籬邊,折一截柳枝叼在嘴裡嚼,在漱石泉邊蹲下刷牙——

王微走了過來,立在柳下看著張原漱口、掬水洗臉,心裡歡喜,這漱口洗面都是私下的事,這才是鮮活可親近的張社首,嗯,朝夕廝守就是這樣子的吧——

晨風拂拂,青絲繚亂,王微軟著腰肢,雙手往腦後攏住長發,讓小婢蕙湘取來梳子和竹簪,王微手指靈巧,很快就盤成一髻,簡單、優雅,脖頸頎長白皙——

蕙湘問:「要取頭巾來嗎?」

王微看了張原一眼,張原一臉濕漉漉的,正抬眼看她,雙眸灼灼,便道:「不用了,沒有外人。」

十三歲的蕙湘抿唇一笑,自回梅花禪去,不打擾自家女郎和張相公。

張原站起身,將半截柳枝丟到籬牆邊,說道:「今日方知古人折柳送別乃是嫌對方口臭——」

王微沒想到張原會突然說上這麼一句,頓時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亂顫,笑得蹲在地上,張原過來扶起她,說道:「我們到亭上坐,繼續垂釣。」

王微笑得身子有些酥軟,稍微站了一會兒,讓張原拉著她的手重上鱸香亭,坐在亭邊長凳上,心有些「怦怦」跳,問:「介子相公怎麼一早就來這裡了?」

張原道:「昨夜陪老先生們在府衙長談,就在廨舍歇了,一早醒來就過來看看你。」

王微嫣然一笑,說道:「你可忙呢。」顧盼園景,問:「這園子真是仙境,說實話,住著就不想離開,可惜不是介子相公的園子。」

張原道:「我是窮書生——」

王微低聲道:「我可陪你食粥,不餓死就好。」

張原握她的手一緊,含笑問:「牛衣對泣,胼手胝足也能嗎?」

王微遲疑了一下,牛衣,這個這個太臟,胼手胝足,這個這個太苦——

張原笑道:「不用回答,與你開一句玩笑而已,我不是讓你和我受苦的——」

王微卻負氣道:「牛衣胼胝,你能我就能,讓我獨自牛衣胼胝那可不行。」

張原大笑,心裡卻是在想:「有些痴情男女,喜歡設想一些極限狀態來考驗情感,因這個還會起爭執,真是最無聊愚蠢不過的了。」

王微的手真是柔軟,張原揉捏得愛不釋手,問道:「修微昨日上龍山了?」

王微看著張原的眼睛,說道:「我看到介子相公,介子相公卻未看到我——介子相公可知我當時在何處?」

張原笑道:「果然是你,我後來下山,聽嬰姿師妹說有個美貌女書生向她問名,說也姓王,我就猜可能是你,巧極。」

王微有些錯愕,她正想著怎麼問張原這事呢,張原自己就坦然說出來了,這下子她倒不知該說什麼了,猶豫了一下,問:「不知那嬰姿師妹是何人?」

張原道:「是我老師謔庵先生之女,我曾在王老師府上求學數月,自幼就認得的。」十五歲未成年,可算是自幼——

王微「哦」的一聲,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問:「那位嬰姿小姐可曾婚配?」

張原心裡暗嘆:「都是敏感的女子啊。」答道:「未曾婚配。」

王微又是「哦」的一聲,什麼都明白了似的,沉默著,從張原掌中抽出手,又執起釣竿,垂花球入水,側頭問:「那介子相公該怎麼辦呢?」

張原知道王微問的是什麼,稍一遲疑,便將自己去會稽向商澹然提親回來、山陰侯知縣卻在當天晚上召他入廨舍為王老師之女做媒的經過說了,王微敏銳道:「這樣,那位嬰姿小姐就不肯嫁別人了?」

張原皺了皺眉,不好回答。

王微強笑道:「介子相公想個妙計,都娶了吧,嬰姿小姐才氣逼人,昨日我聽她誦『雨中桃花』詩,修微是自愧不如——」忽然擱下釣竿起身道:「介子相公,我想明日就回金陵——」

張原跟著站起身,一臉的愕然,這女人心比政客臉還善變吶,突然就來這麼一句!

王微看張原這樣子,心又軟下來,這是她傾心的男子啊,對她也很好,她方才這樣說試探的意味更大,她想讓張原更在乎她,白齒咬著鮮潤的嘴唇,口氣軟下來,轉圜道:「介子相公,砎園雖好,不是久居之地啊。」

張原執手道:「修微,先住著,好嗎?」

王微秀眉一蹙,說道:「有人來了。」

張原也聽到從砎園大門傳來隱隱笑語,凝神一聽,說道:「是我三兄張燕客,還有另外幾個人。」

畢竟是曲中女郎,王微倒不慌張,問張原:「那我避一下吧。」

張原道:「不用,你只管在這裡垂釣,我去對三兄說。」輕輕放開王微的手,轉身下亭——

王微心裡有些忐忑,沖張原背影喚了一聲:「介子相公——」

張原回頭微笑問:「何事?」

王微卻又搖頭道:「無事。」

張原走回亭上來,王微以為張原有什麼話要說,便迎上兩步,正要開口詢問,張原突然上前伸臂攬住她的腰,用力一摟,胸胸相印,隨後使勁在她嬌嫩的唇上親了一下,聲音低沉或者說有些兇狠:「你是我的,別想跑。」說罷,才鬆開她,退後一步,伸右手食指在女郎上嘴唇微凹的人中部位輕輕觸揉了一下,觸手嬌嫩欲融,這女郎上嘴唇特別可愛,晶瑩如玉,精雕細琢——

王微愣愣的,滿面通紅,而張原已轉身下亭,往園門方向而去。

王微坐在亭邊長凳上,有些發痴,也伸右手食指觸了觸自己人中部位,心裡想著張原有些霸道的話,卻是說不出的歡喜——

……

張萼陪著他在南京國子監的那三位同為納粟監生的好友來遊園,高聲談笑,行至長廊,忽見張原走了出來,奇道:「咦,介子你怎會在這裡,不是在府衙嗎?」忽然醒悟,前天夜裡張原說要把王微帶到砎園來住,昨天忙亂,夜宴時喝多了酒,他把這事給忘了,忙道:「那王——」

張原打斷道:「我是一早從府衙過來的。」向那三位監生拱手問好,然後把張萼拖到一邊,還沒等他開口,張萼就擠眉弄眼道:「介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抱歉抱歉,愚兄打擾了。」

張原「嘿」的一聲道:「三兄胡說什麼,你問謝叔去,我是不是一早來的。」

張萼卻道:「我懶得問,我就認定你是在這裡與王修微徹夜淫樂,嘿嘿,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說說,一夜幾次郎?」

張原無語。

張萼搖著頭道:「介子啊介子,人都說我張燕客是個大紈絝,行事荒唐,不料你比我還荒唐,下月你就要完婚,這月還在嫖妓,呃,不能說嫖妓,太粗俗,尋花問柳,這總行了吧。」

張原差點惱羞成怒,直言快語是好品德嗎,決不是,說道:「懶得和你啰唆,三兄你莫要到處說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