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五十三章 周瑜打黃蓋

盛夏烈日照耀,漆著桐油的流芳館大門亮閃閃的,有夾竹桃從院牆裡探出花枝來,起先是小武去敲門,沒人應,換上能柱,「砰砰砰」砸門一般,便有人在門裡問:「是誰人?」

能柱道:「我,能柱,三位少爺都來了。」

能柱說話沒頭沒腦,張萼用扇子輕輕一頂,將牛高馬大的能柱頂到一邊,上前道:「小生山陰張萼,慕侯慧卿歌喉,特來相見。」說這話時,向張岱、張原擠眉弄眼,語氣卻是一本正經,手裡摺扇輕搖,很是風流自賞。

門裡的丫環道:「張相公見諒,我家姑娘身體不適,這幾日不見客。」

張萼道:「侯姑娘既是身體欠佳,不見客也無妨,我等今日來算認個路,喝杯茶,賞你們幾個錢,下次再來就輕車熟路了嘛,開門。」

門裡的丫環遲疑著——

張萼道:「有讓客人在門外暴晒的道理嗎,這日頭多毒,快開門。」

門開了,張萼昂然而入,那丫環見擁進一群人,迭聲叫:「婆婆,婆婆——」

便有一個四十多歲鴇母走了出來,盛妝艷服,極是光鮮,眼波在張萼等人身上一轉,滿臉堆笑,問客人從哪裡來?

張萼自是竭力擺闊,他這不是演戲,乃是本色,這鴇母送往迎來、閱人多矣,對這種富家紈絝再熟悉不過了,這都是撒漫使錢的主啊,豈能怠慢,迎進廳里坐著,一張八仙桌,擺著八盤鮮果,問知客人尚未用飯,便命丫環將蘇州三白酒捧出,其餘蟹殼黃、拖爐餅、千層酥等蘇州小吃流水價端上來,滿滿擺了一桌——

張萼即命福兒取五兩銀子打賞,鴇母大喜,更是竭力奉承,張萼道:「小生慕侯慧卿色藝雙絕,特來一見,若果然名不虛傳,小生願出重金為她贖身。」

這鴇母一聽,心道:「慧娘紅鸞星動啊,七日前馮相公出八百兩贖身銀,四日前祝朝奉出一千六百兩,今日又有這個紹興秀才要為慧娘贖身,只是——」賠笑道:「三位相公,小女慧娘這兩日有些小恙,不便見客,真是對不住。」

張萼道:「休瞞我,我方才來時聽人說有個徽商要為侯慧卿贖身,是不是?」

鴇母一聽,有些尷尬,這事瞞不過去,若過兩日這幾個秀才又來,總不能一直瞞下去,說道:「不瞞張相公,這事不假,那祝朝奉已下了聘銀,因祝朝奉有些事未了,所以沒娶去,慧娘算是暫寄此處,實在不好再讓她見客了。」

張原問:「寫了婚書沒有?」所謂婚書,就是賣身契轉讓證明。

鴇母道:「已寫下婚書,待後日收足銀子就連人帶婚書交與祝朝奉。」

張原心道:「還好,婚書未交與那徽商就還有挽回餘地。」說道:「我等只求見侯慧卿一面,其他事自會與那祝朝奉去商議。」

鴇母還在遲疑,張萼作色道:「莫要推託,只是見一面,費不了你什麼事,我等雖是讀書人,火氣卻也不小。」

鴇母只好吩咐丫環去請慧娘出來,丫環進去片刻,出來回話說慧娘不肯見客,鴇母親自去請,半晌,才與丫環左右扶持著一個小娘出來,張原抬眼看時,見一個年約雙十的女郎,鬢挽烏雲,眉彎新月,袖中玉筍尖尖,裙下金蓮窄窄,瓜子臉,下巴尖尖,容色只算得中上,又且脂粉不施,臉有愁容,看上去並不起眼,蘇州青樓美過侯慧卿的女子應該有不少,但人各有姻緣,馮夢龍就是迷戀這個侯慧卿——

侯慧卿向張原三人福了一福,轉身便要進去,張原道:「侯姑娘請稍待,在下有話說。」

那侯慧卿也不就座,就那樣微微側身立在門邊,楚楚可憐的樣子。

張原道:「在下聽聞有個馮生員與侯姑娘情投意合,有意為姑娘贖身,姑娘為何舍馮生員而嫁一徽商,是嫌馮生員清貧,慕徽商豪富嗎?」

那侯慧卿一聽這話,頓時淚落如雨,抽抽噎噎——

鴇母便瞪起眼睛道:「你們是為馮秀才而來的?」

張萼道:「我是看不慣商賈仗著錢多糟蹋人,你這老鴇只圖銀錢,這女兒不是你親生的吧?」

鴇母漲紅了臉,惱道:「三位秀才好不曉事,好比一件物事,難道出價高的不賣反倒要賣給那出賤價的?」

張原喝道:「胡說,這侯姑娘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器物。」

張萼道:「介子,別與她說那些,鴇兒只認錢,既認錢,那我就與你論錢,你把那徽商叫來,我們與他當面談,哈哈,若論風流倜儻,我敢說那徽商不如我——那姓祝的徽商多大年紀?」

鴇母冷著臉不答,丫環們不敢答。

張萼便問侯慧卿,侯慧卿哭道:「妾身亦不知,只看他鬚髮都斑白了。」

鴇母便喝命丫環扶慧娘進去,張萼道:「且慢。」對那鴇母道:「那徽商出了多少贖身銀,我也照出,這侯慧卿我要定了。」

鴇母道:「怎好出爾反爾。」

張萼道:「別和我說這些,趕緊把那徽商找來,不然我現在就把侯慧娘帶走,就算請她去山陰盤桓數月,你能奈我何?」

鴇母急道:「你們山陰秀才欺負到我蘇州人頭上嗎!」

張萼道:「你可以去門外這麼喊,報官也可以。」

鴇母沒法,只好派人趕去菖門外桃花塢找那祝朝奉,穆真真遵張原之命悄悄與侯慧卿說了幾句話,那侯慧卿眼睛頓時一亮,咬了咬嘴唇,向張原幾人福了一福,反身進去了。

張原幾人慢慢飲酒,大約等了一個時辰,聽得門外腳步聲響,就衝進來七八個狠仆,立在廊下,瞪著張原幾個,隨後一頂藤轎抬了進來,一個鬚髮斑白、身體微胖的富家翁下了轎,叫聲:「王六媽——」

那鴇母迎上去,嘀嘀咕咕說了一陣,這富家翁便是祝朝奉,打量了張原幾人兩眼,冷笑一聲,說道:「祝某傍晚還要去拜會陳府尊,沒空在這裡啰唣,現在就把慧娘帶走。」那七、八個狠仆便齊聲答應一聲,顯得盛氣凌人。

張萼大怒,站起身道:「你憑什麼帶走侯慧卿,把契約拿來我看看。」

張岱則冷笑道:「開口就是陳府尊,好嚇人啊。」

祝朝奉道:「我已付了四百兩定銀——」一揮手,便有僕人將一隻小銀箱搬過來,打開銀箱,裡面是二十兩一錠的紋銀滿滿一箱——

祝朝奉道:「王六媽,這裡是一千二百兩銀,連同前日的定金四百兩,贖身銀已交清,你把婚書畫押後交給我。」

張萼道:「王六媽,我也下了定銀,既然這姓祝的商賈為慧娘出贖身銀一千六百兩,那我就出一千八百兩。」

祝朝奉看著鴇母,問:「王六媽,你這是何意,一女嫁二郎嗎?」

沒等這鴇母答話,張萼道:「王六媽先不要管我與這徽商的事,贖身銀漲了對你有好處,何樂而不為?」對祝朝奉道:「收起你的銀子,走人吧,莫要拿什麼陳府尊嚇唬人,我現在就可以和你去見孫府尊,當堂議價買妾。」

祝朝奉很是惱怒,說道:「那好,我出二千兩銀子。」

張萼眼皮都不眨,說道:「我出二千五百兩。」

祝朝奉瞪著張萼,說道:「我出三千兩。」

張萼道:「三千五百兩。」

祝朝奉又打量了張萼等人兩眼,冷笑道:「銀子是嘴裡說出來的嗎,你要出三千五百兩就把銀子擺出來看看。」

張萼道:「讓你知難而退是我與你之間的事,看銀子是我與王六媽之間的事,你趕緊見你的陳府尊去吧,待你走後,我就讓人回船取銀子,然後帶慧娘上路。」

祝朝奉冷笑道:「我出四千兩,現銀在此,你有本事就再往上加,我今日也不走,就看你亮銀。」

張萼笑了起來,問:「你真出四千兩銀子為慧娘贖身?」

祝朝奉隱隱有上當的感覺,這時只有硬撐,道:「四千兩銀子算得什麼,怎麼,你不往上加了?」

張萼問:「為何不在三千五百兩時把侯慧娘讓給我,看我拿不拿得出這麼多銀子?」

祝朝奉愕然。

張萼哈哈大笑,向鴇母道:「王六媽,你憑空多得了二千四百兩銀子,該如何謝我?」

祝朝奉大怒,喝道:「王六媽,你找了兩個無賴秀才戲耍我,這是訛詐、欺騙,我要告官。」徽商是很健訟的,討妾、爭訟不怕花銀子,就要爭個贏,但徽商又是極精明的,這明擺著抬價訛他的,他豈能做那冤大頭,當然不肯出這四千兩——

張原不動聲色道:「見官又何妨,這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怎能說是欺騙,你祝朝奉不願出四千兩,出門向左,走人便是,難道我等還能強要出你四千兩。」

祝朝奉怒道:「那我不出這四千兩了,讓給你們,你們拿三千五百兩出來。」

張原笑道:「你這商人怎麼如此糊塗,豈不知只有競爭才會抬價,你既退出了,我這邊自然不用出三千五百兩,而且這是你出爾反爾在先,你要給侯慧娘贖身就得出四千兩,你告到官府都沒用。」說著,擺了擺手中摺扇:「此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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