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丹汞難得眼清明

商周德之妻祁氏邀張若曦、張原姐弟入內小坐,張原便吩咐穆敬岩和武陵先回山陰向他母親呂氏報信,母親知道姐姐張若曦和兩個小外孫回來了,定然喜出望外——

女眷不便在前院正廳待客,都是姻親,就在後園花廳坐著飲茶、食糕餅,張原向祁氏說了內兄商周德與他同路到杭州再經運河北上的大致經過,張若曦則與商澹然並坐輕言細語,張若曦和母親呂氏一樣,一見面就喜歡上了商澹然——

擔心母親久等,張若曦、張原姐弟坐了小半個時辰便即告辭,留下六匹松江精棉和錦緞,這都是青浦陸氏自產的,這是對商氏為陸韜祝壽的回禮。

祁氏和商澹然送到後園碼頭,張原對商澹然悄聲道:「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商澹然俏臉微紅,垂睫看著自己的足尖,輕輕「嗯」了一聲。

張原說話雖輕,卻還是讓履純、履潔這兩個小傢伙聽到了,履純立即熱情地道:「舅母,過幾日我和介子舅舅一起再來看舅母。」

履潔豈甘落後,大聲道:「我更要和介子舅舅來看舅母。」

商澹然窘得不行,張原的這兩個小外甥比她侄女商景徽還憨稚啊。

張原笑嘻嘻牽著履純、履潔上船,揮手道別,三明瓦白篷船離了商氏碼頭,由東大池轉到去山陰的水道,水路曲曲彎彎,早看見了那八士橋,穆真真眼力好,叫道:「少爺、大小姐快看,太太已經等在橋邊了。」

日上三竿,天清氣朗,張若曦、張原立在船頭,見青石古樸的八士橋邊高高矮矮等著一群人,正朝白篷船這邊招手,張原也伸長手臂使勁揮手,他是上月二十日從這八士橋上船離開山陰赴青浦的,今日是三月十八,來回差不多就是一個月,很想念母親了——

張若曦拉著兩個兒子的手,歡喜道:「履純、履潔你們看,外祖母接咱們來了。」

小兄弟兩個偎依在母親張若曦腿邊,踮著腳看,也沒看清哪個是外祖母,就伸著脖子一陣喊:「外祖母——外祖母——」

童聲銳利,八士橋邊的張母呂氏聽到了,大聲應道:「哎,履純、履潔——」伊亭攙著她向前走了兩步。

白篷船在橋邊靠岸,張原率先跳上岸,對母親道:「母親,兒子回來了,把姐姐也接回來了。」

張母呂氏喜笑顏開,這時顧不得和兒子說話,兩個活蹦亂跳的小外孫已經上岸了,圍在她身邊爭著邀寵,忙得張母呂氏都無暇和女兒若曦還有周媽說句話。

小丫頭兔亭看到四歲的履潔就有點怕,去年履潔三歲,一見她就要揪她的丫髻,誰讓她的兩個兔耳朵丫髻那麼招搖呢,所以兔亭只叫了一聲「大小姐」就趕緊躲在伊亭身後——

石雙、翠姑夫婦以前沒見過大小姐張若曦,這時上前見禮,張原的堂弟張定一先前見張母呂氏等人出門,問知是張原回來了,便也跟來湊熱鬧,招呼道:「介子哥,若曦姐——」

穆敬岩和石雙忙著搬取船上的器物,張若曦帶著兩個小兒要在娘家長住,帶回來的箱籠器物著實不少,翠姑便去府學宮雇了五個挑夫來,穆敬岩、石雙與五個挑夫一道將這些箱籠器物搬到張原家裡去。

張若曦以前做閨女的閨房一直保持原狀,在南樓的二樓,與母親呂氏的居室比鄰,這時連周媽和兩個婢女還有履純、履潔一起住在南樓,就很熱鬧了。

履純、履潔快活得不得了,外祖母家沒有那麼多規矩,外祖母還比他們的祖母柳氏慈和,最主要的是娘親張若曦喜不自勝的樣子感染了他們,娘親在祖母面前可從來都是倍加小心的,所以在外祖母家,兩個小孩子如魚得水,一下子跑上樓,一下子跑下樓,沒一刻消停,張原讓武陵和兩個婢女帶履純、履潔去後園看白騾去,這樣才能與母親好好說會話,等小兄弟二人的新鮮勁過去後自然就不會這麼鬧了——

長方形的天井邊,兩盆黃棠棣、兩盆白荼蘼,枝繁葉茂,花開甚美,辰時的陽光斜照,花香淡淡,天井小院有一種春光幽艷,張母呂氏和女兒張若曦、兒子張原就在南樓廊下說話,一張烏木小几,擺放著三個青瓷茶盞,還有棗泥糕、千層餅——

張若曦當然不會說小叔陸養芳的事,免得母親擔心,只說要在山陰待到母親五十壽誕後再回青浦,張母呂氏大喜,說道:「六、七月間你父也要回山陰,到時一家人便可團聚了。」聽說若曦方才見過了商氏女郎,忙問若曦如何看那商氏女郎?

張若曦瞅著站在一邊的弟弟張原,笑道:「真不知小原哪輩子修得的福氣,那商氏小姐簡直是天仙。」

張母呂氏喜道:「商小姐的確貌美,性情也好,知書達理,美中不足就是腳有點大,沒裹足的——」看了兒子一眼,又道:「不過張原說就喜歡不裹足的,這可真是緣分。」

張原笑道:「誰曾見天仙要裹足?」

張若曦道:「我也不喜歡裹足,以前母親為我裹足,我痛得直哭,還埋怨母親呢。」

張母呂氏嘆息道:「為娘又何忍心,只是當日若不給你裹足,你難嫁到好人家,你那婆婆柳氏本就嫌咱們家貧妝奩不豐厚,你若再是一雙大腳,定要受她白眼。」

張若曦撫摸著母親的手道:「女兒現在也做母親了,才知道母親當年的苦心,所幸履純、履潔都是男兒,不然的話我也為難。」

張原道:「姐姐即便以後生了女兒,也千萬別給她裹足,到時我來給小外甥女撐腰,堅決不纏足。」

張若曦笑道:「那好,那我就把女兒嫁給你兒子。」

張原愕然,母親呂氏大笑。

武陵在樓下喚道:「少爺,西張的三少爺來了。」

張原便對姐姐張若曦道:「姐姐,我先出去一會兒,有些事你代我向母親稟明。」說罷,便走過天井,來到前院,就見三兄張萼穿著簇新的湖羅綢衫,手裡搖著紫檀摺扇,也不就座,在廳中走來走去,一見到他出來,忙道:「介子,你可回來了,我從杭州請來的三名眼鏡匠人五日前就到了,你趕緊去見見他們。」張萼性急,做什麼事都想一蹴而就。

張原道:「好,等下就去見,族叔祖在北院嗎?」

張萼道:「大父在編一本韻書,這些日子都沒怎麼出門。」

張原道:「我有些事要向族叔祖稟報,三兄陪我去吧。」

張萼問:「什麼事,別害我挨罵?」

張原便說了姚復之弟姚信僱傭杭州打行青手想傷害他的事,張萼一聽就怒了:「打蛇不死要被反噬啊,這回絕不能饒他姚家。」

張萼與張原一道去北院書房見張汝霖,張汝霖從故紙堆中抬起白髮蒼蒼的腦袋,聽張原說了杭州打行青手的事,先是皺眉道:「姚復是想將你打傷,讓你應不得府試。」隨即笑道:「那鐘太監倒真是對你好,肯這般助你。」起身踱步道:「經此一事也好,看那紹興知府徐時進還如何包庇那姚復。」

張萼奇道:「介子,那個姓穆的墮民武藝有那麼高強嗎?」

張原點頭道:「穆敬岩武藝高強,不過那日還有石柱土司的幾個土兵相助。」便又將遇到馬千乘之妻秦良玉之事向族叔祖稟明,要得到家族的支持,這些事都不能瞞著張汝霖,當然,他與鐘太監密談的那些事是不會說的——

張汝霖也是大奇:「還有這樣的事,這倒是結了一次善緣,土人難惹,但有恩必報,很好。」

張原道:「族孫在青浦還惹了一件事,把我姐夫的弟弟陸養芳告到縣牢去了——」

張汝霖失笑,忙問:「怎麼回事?」

張原便將水仙廟文會直至陸養芳派人想要誘劫穆真真之事說了,又將陸氏奴僕陳明叛逃到松江董氏的事也說了,張汝霖即道:「陸兆珅若想與董玄宰爭執,只怕還要受挫折,陸養芳的事你也不必在意,是他無禮在先——」

張萼插嘴道:「依我說要先揍那陸養芳一頓。」看了一眼大父的臉色,趕緊閉嘴。

張汝霖叮囑張原專心備考府試,那知府徐時進對張原想必是頗為不滿的,那就更要以無可挑剔的制藝讓徐時進無話可說,諒徐時進也不敢刻意打壓。

又說了一會兒話,張原告辭,和張萼一起出北院,正遇婢女蓮夏捧著一個細花小瓶,瓶里插著楊柳枝,張萼攔住道:「蓮夏,你捧個楊柳瓶做什麼,難不成想扮觀音?」

蓮夏有些畏怯道:「三公子,是大老爺吩咐婢子折柳枝插瓶的。」又向張原褔了一福道:「介子少爺回來了。」

張萼道:「介子想看看你身上的寶物還光芒耀眼否?」

婢女蓮夏滿面通紅,捧著柳枝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張原一扯張萼的小臂:「走走,看眼鏡匠去。」

張萼哈哈大笑,與張原經側巷出了狀元第,一邊走一邊問:「介子,你真沒揍那陸養芳,董祖常你都踹了一腳?」

張原道:「看在我姐夫的面子上,薄懲了兩下。」

張萼道:「留什麼情面啊,就要狠狠打,要像打那些杭州青手一般。」

張原岔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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