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忠臣、名妓和太監

已經是夜裡亥時了,天上圓月朗照,運河靜靜流淌,泊在運河岸邊的三明瓦白篷船上的履純、履潔這兩個小孩兒早已進入夢鄉,張若曦和穆真真在艙室油燈下等著張原回來,岸上有秦民屏的石柱土兵守著,那些打行青手都被杭州府衙的捕快押走了,先前人頭攢動的運河埠口現在逐漸安靜下來——

張若曦在教穆真真寫大字,誇穆真真道:「真真手腕有勁,這筆執得穩穩的,不錯,就是這樣寫。」又側耳傾聽道:「小原怎麼還不回來,這都快三更天了。」

穆真真寫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師」字,忽然擱下筆道:「少爺回來了。」起身就要出去相迎,卻在艙門止步回頭道:「大小姐——」

張若曦含笑道:「真真耳朵尖,我都還沒聽到小原的聲音呢,嗯,這時聽到了,真真去布上踏板吧,讓小武去吩咐船娘準備飯菜,小原他們都還沒用晚飯呢。」看著穆真真出艙去,心道:「這墮民少女一顆心都系在我弟弟身上呢,真真有武藝,性情又好,容貌嘛起先看著有點異樣,看習慣了卻覺得美,讓她隨身侍候小原最好不過了。」

穆真真走上船頭,見少爺正和秦大人在岸邊說話,她爹爹穆敬岩立在一邊,她布好踏板後就立在船頭等著,月光清亮,可以清楚地看到少爺的側面,隔得遠,才敢這麼盯著看,就這樣看著,心裡就很歡喜——

秦民屏與張原在月下說了好半晌這才告辭回陸家客棧,雖然料那幾個漏網的打行青手不敢來騷擾,但還是留下兩名土兵在岸上巡守。

張原和穆敬岩上了白篷船,穆真真把踏板抽去,武陵過來道:「少爺、穆大叔,飯菜熱好了,趕緊用餐吧。」

張原用飯時,張若曦在一邊和他說話,聞知按察司張分守已經下令要嚴查此案,張若曦這才放心。

張原看到小案上那尚未收起的紙筆,問:「這是履純寫的大字嗎,很有力道啊。」

一邊的穆真真臉頓時紅了,趕緊來收紙筆。

張若曦笑道:「履純還沒開始練字呢,這是真真寫的。」

張原「哦」的一聲,讓真真把紙字拿過來,他要仔細看看。

穆真真見少爺把這她寫的字認作是六歲的履純小少爺寫的,很覺羞慚,她雖然是第一次用毛筆寫字,但自從少爺教她認字後,她一有閑暇就會自己伸右手食指在板壁上比劃著寫字,洗衣服時她會折一枝柳條在沙地上寫,可以說是練了好些天了,但少爺既認作是履純寫的,看來她寫的還是極差,不堪入目——

張原其實不鼓勵穆真真練字,識字就行,不過穆真真現在不賣果子了,閑著也是閑著,她既好學那就讓她學,這墮民少女對讀書人有由衷的崇敬,張原誇讚了她幾句,又督促她不要荒廢了武藝,穆真真道:「婢子每日都練了的。」

張原道:「我怎麼沒看到。」

穆真真紅著臉道:「婢子悄悄練的。」

張原道:「那不行,練時要告訴我一聲,我旁觀,聽到沒有。」

穆真真難為情道:「知道了,少爺。」

洗漱睡覺,一夜過去了,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穆真真就醒了,起身穿衣系裙,側頭看著一邊的少爺,少爺還睡得很香,晨曦中少爺的臉龐輪廓分明,很是悅目,讓穆真真簡直想伸手去觸摸一下,隨即又被自己的可恥想法羞紅了臉,右手握拳在自己左肩擂了一下以示懲罰,起身去洗漱,回來見少爺還未醒,便跪坐在少爺足邊靜靜等著——

安靜了一夜的運河埠口開始嘈雜起來,槳聲、櫓聲、吆喝聲、潑水聲,各種聲響一齊並作,張原被吵醒了,坐起身一看,穆真真跪坐在他腳邊望著他,便問:「真真,何事?」

穆真真心道:「少爺忘記了呀。」有點失望,趕忙起身道:「沒事沒事,婢子洗衣去。」出了前艙,將昨日換下的衣物裝在一個竹籃里,挽著竹籃走到船頭,卻見少爺站在那裡,朝她身上一看,問:「小盤龍棍呢?」

啊,少爺沒忘記呀,穆真真紅著臉道:「帶著呢。」

張原道:「我去看你習武。」不待穆真真架上踏板,他退後兩步,發力躍上離船五尺的河岸,回頭笑吟吟望著穆真真,頗有點小得意,說道:「我還不是四體不勤的廢物吧。」

少爺跳上去了,穆真真也不好架踏板,只好在少爺的注視下一手挽著竹籃,一手提著裙角,也沒見怎麼作勢,輕輕一躍就上岸了。

穆真真撩起裙子時張原就看到她右小腿邊縛著的小盤龍棍了,心道:「這裙底雙截棍厲害,就是要這麼隱蔽——」

「少爺,這麼早要去哪裡?」

穆敬岩過來叉手施禮,穆敬岩也是晨曦初現就起床了,這時正在岸上與馬闊齊和另一名土兵切磋武藝,馬闊齊對這個墮民漢子的身手極是佩服——

張原道:「我看真真練武去。」

穆真真向爹爹還有兩個土兵福了一福,挽著竹籃向半里外的小溪快步走去,聽到少爺的腳步聲跟上來了,心如小鹿般躍躍。

運河埠口繁忙嘈雜,而僅隔半里的這條小溪卻頗為幽靜,兩岸都是高高低低的柳樹,新抽的柳枝嫩綠喜人,有黃鸝在枝頭鳴啾,這從武林山流出的小溪水比運河水乾淨得多,朝陽尚未升起,河底的溪石已然清澈可見——

張原笑道:「這是個好去處,我先練拳,班門弄斧,真真不許笑我。」

穆真真抿嘴笑道:「不會不會。」

張原練了一遍太極拳,問穆真真道:「我練得可好?」

穆真真點頭道:「好。」

張原拱手笑道:「女俠可敢與我較量較量?」

穆真真見少爺調笑她,不禁面紅耳赤,羞道:「婢子哪敢。」

張原哈哈大笑,說道:「是我不敢——真真你練吧,我看著。」

穆真真這才將竹籃放在岸邊一塊青石上,側著身不讓少爺看到,彎腰從裙底摸出小盤龍棍,看了少爺一眼,還是有些忸怩,放不開手腳——

張原嚴肅道:「好好練,我這人善能惹是生非,以後少不得還有想打我殺我的,就全靠你保護了。」

聽少爺這麼鄭重其事地一說,穆真真立感自己重任在肩,用力點了一下頭,將裙角掖在腰間,露出深青色的褌褲,褲管緊扎,腰肢一挺,霍地舞開了小盤龍棍,橫掃、直戳、豎劈、抽提,攻如秋風掃落葉,守如砥柱當中流,動作全無花哨,簡潔剛勁,重重疊疊、盤旋飛舞的棍影中,穆真真高挑健美的身形騰挪進退,既柔美又剛健——

清晨,潺潺的小溪畔,一個英姿颯爽的墮民少女在柳林下舞動雙棍,怎不讓張原看得眉飛色舞,不禁哼唱道:

「習武之人切記仁者無敵,

是誰在練太極風生水起,

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

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

……

穆真真大約練了一刻時才收棍,臉若朝霞,鼻翼見汗,微微有些氣喘,隆起的胸脯頂著衣衫起伏著,似有可愛小獸躍躍欲出。

張原鼓掌道:「好極,真真的棍法讓我瞧得眼花繚亂,真心佩服,以後每次練都記得叫我。」嗯,的確養眼。

穆真真被少爺誇得不好意思,這時也不便將小盤龍棍重新縛到小腿上,便將小盤龍棍掛在柳樹上,說了一聲:「少爺,婢子洗衣服了。」走到那塊大青石邊,心情愉快地洗起衣裳來。

張原摘下小盤龍棍看了看,試著舞兩下,「啪」的一聲,短棍翻起在自己腦袋上敲了一記,還好沒用勁,不然就是一個包——

穆真真一直留心著呢,聽到聲響就知道少爺打到了自己,忙扭頭道:「少爺小心,少爺想學的話,婢子等下教少爺,或者叫我爹爹教你。」

張原笑道:「練武我還是算了吧,練得不上不下,反而容易送命,有真真跟著我就行了,哪能事必躬親呢。」

穆真真聽少爺這麼說,心裡歡喜,使勁搓衣服,攪得水花四濺。

武可以不練,身必須健,張原又練了一遍簡易太極拳,覺得四肢八骸毛孔開張,很是舒泰,想著還沒洗漱,便折了一截細柳枝,蹲到上游一些,將柳枝一端嚼爛,便用這柳茬刷牙,氣味清新啊,又捧著溪水洗臉,冰涼清爽,沒布巾拭乾臉,就那樣一臉水漬地坐在溪石邊,看穆真真洗衣服——

穆真真攘著袖子,露出白白兩截小臂,用油菜籽餅在衣服易生污垢處抹幾下,然後搓洗、浣凈,這墮民少女蹲在那裡,長裙在臀股處綳起,飽滿、結實、渾圓,很有看頭。

穆真真知道少爺在看她,有些心慌意亂,手裡的油菜籽餅滑進水裡,趕緊摸起,袖子都弄濕了,便叫了一聲:「少爺——」有些嬌嗔的意味。

張原笑嘻嘻道:「怎麼了?」

穆真真不好說不讓少爺看,只好道:「少爺先回去,船娘的匾食快做好了吧,婢子昨晚聽船娘說今早吃匾食。」

張原道:「等你一起回去,好了,我不看你洗衣了,我自默誦詩書。」起身在岸邊踱步,試著對幾個四書小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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