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乙未日,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彭城妖人盧竦的叛亂經陳操之、冉盛、毛安之、桓秘、殷康等人的全力追剿,闖入台城的天師道眾四百一十三人被當場格斃一百九十三人,其餘也盡數擒獲,宮中死傷者亦不少,中兵、宿衛死亡八十七人,內侍、宮娥、小吏、雜役死亡七十六人,這些宮人衛兵大都是在盧竦率眾突入台城之初猝不及防被殺死的,待陳操之、毛安之等人到來,叛賊就基本成了砧板上的魚肉,烏合之眾,不堪一擊——
許龍、王果率叛眾攻崇德宮最為驚險,左衛將軍殷康若是再晚到一步,褚太后就極有可能落到這些叛賊手裡,出身南渡世家、十六歲入宮的褚太后雖然歷經政爭,但這樣攻到宮門前的叛亂卻是未曾經歷過,幾欲驚出病來——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亥末時分,皇帝司馬昱在郗超、陳操之、桓秘、高崧的隨侍下來到崇德宮向褚太后問安,但見宮門的殘破、死屍還沒清理乾淨,實在是觸目驚心——
褚太后問知叛賊已盡數剿清,這才驚魂稍定,又獲知妖人盧竦是假稱奉她詔令迎東海王司馬奕複位,褚太后暗暗心驚,皇帝司馬昱此來莫不是有問罪之意?便問:「陛下可曾鞠審叛賊?」
皇帝司馬昱道:「已將盧竦數人押解有司密審。」
褚太后問:「東海王已至封國否?」
皇帝司馬昱道:「應該尚在路上。」見褚太后神色有異,忽然明白了,懇切道:「昱絕沒有疑心太后的意思,太后賢德,誰不欽敬。」轉頭對陳操之道:「操之,你將事情經過向太后稟明。」鼠跡可觀的司馬昱實在是個坦誠而溫情的人,然而作為皇帝則有些城府心機不夠。
陳操之向褚太后行禮,稟道:「今夜戌時初刻,東安寺支公弟子支法寒急急尋到小臣,說盧竦有一信徒因不願隨師叛亂,逃到東安寺,支公問知盧竦將夜襲台城,便命支法寒速來城中示警,因支法寒與小臣是舊相識,是以徑來尋小臣,小臣當即去見郗侍郎,又與郗侍郎一起去見宿衛中郎將毛安之,毛將軍一面派人報知中領軍桓秘,一面便與臣兄弟以及手下五十餘人急奔神武門,在翼殿截住妄圖衝擊中齋挾持皇帝的叛賊盧竦,桓將軍隨後趕到,左衛將軍殷康則奉命保住太后,幸皇天護佑,太后、皇帝皆無恙。」
褚太后問:「宮中死傷者幾何?」
統領宮禁內外衛兵的桓秘臉有愧色,向褚太后稟報了宮人衛兵的死傷情況,褚太后叮囑要好生撫恤善後——
子夜,皇帝司馬昱便帶著郗超、陳操之等人離開崇德宮,來到太極殿西堂,此時,聞訊趕來的百官濟濟一堂,肅靜無聲,台城出了這等驚天大事,肯定有人要領罪責。
五兵尚書陸始長跪謝罪,請解五兵尚書之職。
中領軍桓秘見陸始請罪,他也只得長跪請求解職謝罪。
皇帝司馬昱道:「此時尚非究責之時,待鞠審叛賊後再議。」
陸始、桓秘唯唯退下,陸始惶愧無地,東城廣莫門被數百天師道叛眾輕易攻破,他這個五兵尚書難辭其咎,相對來說,桓秘的承擔的責任要輕一些——
不移時,廷尉上殿向皇帝稟報鞠審結果,供狀具在,此次天師道叛亂的起因和經過一清二楚,妖人盧竦先遣弟子許龍假傳太后密詔,意欲騙得東海王返回建康,以廢帝興復為名作亂,東海王未聽從,盧竦便聚集亡命之徒和愚民,夜襲廣莫門,突入台城雲龍門,妄圖挾持皇帝和太后——
侍中高崧道:「賊人許龍既然見到了東海王,被東海王呵斥而走,此事不小,負責監察的侍御史為何竟不遣人還報?」
眾官一齊注目標五兵尚書陸始,都知道那個負責監察東海王回封國的侍御史便是陸始次子陸禽。
陸始面如土色,又謝罪道:「罪臣之子失職,皆因罪臣平日疏於管教,罪臣甘領責罰。」
謝安道:「據盧竦招供,在陵口一帶尚聚集有數百天師道信眾,都是從東陽、新安一帶逃荒的流民,奉盧竦之命阻攔東海王歸封國,這些流民若不加以安撫,恐釀成大亂。」
王彪之道:「安石所言極是,對於參與台城作亂的盧竦及其黨羽要嚴懲,而對那些受妖言蠱惑的愚民則要以開導安撫為上,不然恐其裹挾東海王作亂,去年冬至今,江東大旱,災民遍地,動亂之苗一起,則極易嘯聚成流民亂潮。」
皇帝司馬昱深以為憂,即命侍中謝安與護軍將軍江思玄率一千中軍連夜出發,趕往晉陵之陵口,先將東海王司馬奕取回建康,再恩威並施,遣散聚集的流民——
陳操之與郗超出台城時,天已蒙蒙亮,台城內外,警衛森嚴,郗超顧而哂道:「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側頭看著陳操之,說道:「子重昨夜立了大功,若再晚到一步,盧竦極有可能奸謀得逞,那可真要成了天下笑談,試想想,區區四百烏合之眾竟一路破關突入台城,竟要挾持皇帝,這等事傳至氐秦、鮮卑,必受嘲笑,苻堅、慕容恪將視晉軍為土雞瓦狗,要興兵南下了。」
陳操之搖頭道:「都兵、中兵如此之弱,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郗超道:「桓公想必才剛至姑孰,坐未席暖,都中就出了這等大事,桓公少不了要再來建康一趟。」
陳操之道:「盧竦計謀甚是險惡,若其奉廢帝還朝之謀得逞,桓公興兵問罪,他亦可挾持廢帝逃往徐州,如此,江東大亂矣,吾輩大禍臨頭。」
郗超笑道:「事過境遷,只問成敗,現在看來這個膽大妄為的盧竦倒是成全了子重,也讓桓公有理由貶斥庾希,哈哈。」
陳操之明白郗超的意思,陸始、陸禽父子這次難逃罪責,陸始失勢,他娶葳蕤有望,只是桓溫素與陸始有隙,若藉機大肆打壓陸氏,那絕不是陳操之所盼望的。
陳操之回到秦淮河畔東園,陳尚、小嬋等人也是一夜未眠,苦等陳操之回來,冉盛、蘇騏等人已先回來,都是一身的血跡,蘇騏受了輕傷,冉盛手下的軍士和蘇氏私兵都有受傷的,好在都是輕傷,正互相包紮。
陳操之雖未參與殺敵,但也沾染了血腥味,一夜奔走,甚是疲乏,小嬋備水讓他沐浴,沐浴畢,正在梳發,板栗到來,說小陸尚書請陳郎君去府上有事相商,陳操之匆匆喝了一碗豆粥,便隨板栗去橫塘小陸尚書府拜見陸納——
陸納將陳操之迎入書房,卻見陸葳蕤也在這裡,見到陳操之,施禮道:「陳郎君,還好嗎?」一雙妙目凝注陳操之——
陳操之道:「我還好,都是小盛他們廝殺。」
陸納也不與陳操之客套,說道:「操之,我二兄此番失職之罪難免,這個也無法可想了,更可慮的是我侄陸禽,只怕要獲大罪。」
陳操之道:「陸子羽知情不報,誠然有過,大罪倒也不至於吧。」
陸納憂心忡忡道:「就只怕他與盧竦叛亂難脫干係啊,年初你就曾寫信提醒過我告誡陸禽莫與盧竦往來,後必致禍,我亦訓斥過他,卻不聽,今果罹禍。」
陳操之默然,陸禽一向與盧竦、朱靈寶等人往來密切,廢帝司馬奕在位時對陸禽頗為寵信,司馬奕被廢,陸禽頓感失勢,所以他暗中交結盧竦密謀擁立司馬奕復辟也是很有可能的,若真的,那就是死罪,對整個陸氏家族的聲譽都影響極壞——
陸納道:「操之,我知陸禽與你不睦,但陸禽乃是葳蕤的堂兄,血脈至親,而且論起來陸禽與你之間並無解不開的深怨,你足智多謀,又是昨夜護駕有大功者,你要設法為陸禽開脫,謀逆之罪,我陸氏承擔不起啊。」
陳操之道:「不說陸禽與我的怨隙,陸使君對操之的恩義,操之豈能忘懷,操之不是睚眥必報的人,只是陸禽若真的與盧竦謀逆脫不了干係,這樣的大罪,操之哪裡有能力替他遮掩,而且這又不是陸禽拒不承認就能矇混過去的,盧竦和他的多位弟子現在廷獄,他們會招供的。」
陸納知道陳操之說的是實情,連連嘆息,憂心如搗。
陳操之問:「陸使君,那大陸尚書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陸納道:「吾兄正在寫表章準備解職謝罪。」
陳操之心道:「待桓溫來建康治盧竦入宮事,陸始恐怕不是單單解職就能了結此事的。」說道:「陸使君,事已到此,過於憂慮也無益,操之會竭盡全力為陸禽開脫,絕不願看到陸氏因此事而式微。」
陳操之與陸納說話時,陸葳蕤就靜靜坐在一邊,美眸含愁,她可以承受家族的重壓非陳操之不嫁,但嫁給陳操之的代價是陸氏家族的衰落,那她也是絕不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