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偵騎四齣,斥候哨探不斷將探得的消息報知揚威將軍沈勁:
——陳操之與秦使席寶三百餘人在偃師西谷被燕軍發現,並未交戰,陳操之等人已去了偃師城;
——陳操之一行被送往鞏縣;
——大隊燕軍退出偃師,與鞏縣燕軍匯合,開始渡河北歸,陳操之與席寶被裹挾而去——
沈勁立在洛陽金墉城的高台上,東望一馬平川,六月圍城已解,城外諸塢的民戶又開始出塢堡耕作了,城中日夜守護著的軍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洛陽城暫時保住了——
沈勁在心裡默默道:「陳操之,神人也,一切如他所料,燕軍果然解圍而去,這等智計,實在可驚可佩,現在就是等他從鄴城平安歸來了,他一定能回來。」
洛陽城現有六百餘匹戰馬,其中三百匹是陳操之從長安向苻堅預借的,另三百匹戰馬則是那夜氐秦軍士留在伊水河畔被晉軍收取歸城的,這些馬匹當然不會歸還給秦國。只推託是給燕軍衝散了,沈勁還特意派人向鎮守澠池的秦軍守將通報陳操之、席寶兩位使臣被燕軍擄走的消息,請秦國派使者斡旋營救——
屯兵靈寶的氐秦建節將軍鄧羌早兩日得席寶急信,言慕容恪率步騎數萬來取洛陽,洛陽在晉軍手裡則對氐秦無威脅,因為沈勁所部不過千人,一旦被燕人所得,關中必震動,慕容恪素有吞併關隴的圖謀,所以鄧羌一面厲兵秣馬備戰,一面飛報秦主苻堅,苻堅不敢輕視,命王猛、苻艘率軍兩萬屯於陝縣,以備慕容恪,大軍尚未至陝縣,王猛得鄧羌信報得知燕人已退軍,陳操之與席寶卻落入燕軍之手,被劫持渡河北去——
王猛大為詫異,既驚詫於陳操之會糊裡糊塗被擄去,也不明白慕容恪為什麼會退兵,即便慕容恪對秦晉聯盟心存忌憚,但依慕容恪的性子,洛陽是必取的,莫非就像當年張華說陸機、陸雲兄弟那樣「伐吳之役,利在二俊」,慕容恪意外擄獲陳操之更勝過攻佔洛陽城?
王猛心道:「陳操之誠然才華橫溢,但不至於讓慕容恪就這樣放棄洛陽吧,料想燕都鄴城必有變故。」命細作加緊探聽,得之鄴城童謠暗示慕容恪兄弟有廢侄自立之意,據說是因為皇太后可足渾氏、太傅慕容評與慕容恪、慕容垂兄弟之間的內鬥——
王猛大喜,表奏苻堅,認為燕可圖也,良機不可失,苻堅授命王猛都督諸軍事,步騎五萬屯於華陰、陝縣,一旦燕國內亂,即興兵掠取河南之地,至於晉之洛陽,可伺機一併取之。
……
洛陽前狼後虎,沈勁豈敢懈怠,一面命軍士繼續加固城牆,招募流民為士兵,做好長期堅守的準備,一面派人急報穎川太守高柔,報知陳操之被燕軍劫往鄴城,高柔聞報大驚,以六百里加急文書急報鎮守壽春的豫州刺史袁真,另又派人將沈勁送來的陳操之給桓溫的密奏星夜趕往姑孰報與桓大司馬——
豫州刺史袁真對燕軍兵臨洛陽城下短短數日卻又解圍而去大惑不解。命汝陽、汝陰、穎川、陳郡諸鎮嚴加哨探,防燕軍來襲,對於陳操之被擄,袁真並不放在心上,陳操之是桓溫的心腹,此事讓桓溫操心去。
此時的桓溫也面臨危機,益州刺史周楚密報梁州刺史司馬勛即將起兵叛亂,而氐秦線報又說苻堅將派王猛、楊安侵略荊襄,如此,鎮守荊州的桓豁既要應付秦軍入寇,又要分兵入蜀平叛,兩線俱不容有失,所以桓豁遣使向桓溫求援——
六月二十三日,桓溫接到穎川太守高柔的緊急文書,起先得知陳操之與氐秦使者一併被燕軍擄去,桓溫大為驚詫,陳操之多智謹慎,洛陽城未失,他怎麼卻被燕軍擄去了!待看了沈勁和陳操之的密信,桓溫驚喜交集——陳操之在信里將他利用童謠離間慕容恪之事如實向桓溫彙報,對將以圖讖構陷苻堅身世之謀也和盤托出,預言秦、燕必將內亂,明年秋應是北伐之期,請桓大司馬早作準備,至於以五石散來對付慕容恪,陳操之未向桓溫言明,畢竟此事陰謀過甚,該瞞則瞞,免遭人忌——
聯繫起秦、燕兩國的最新動向,桓溫對陳操之的奇謀拍案叫絕,大笑道:「陳操之,吾之子房也,有其一人,勝過十萬雄兵!」
桓溫振奮至極,繞案踱步,思謀大計:「氐秦期待燕國內亂,覬覦燕國河南之地,自不會南下攻掠荊襄,桓豁、謝玄、周楚諸人就可以一心應對司馬勛的叛亂,司馬勛暴虐,民眾不歸心,不具備割據蜀地的能力,待平定了司馬勛,那時厲兵秣馬準備第三次北伐,依陳操之所言,明年燕國將出現大亂,那時是北伐良機,而氐秦苻堅因為忙於鎮壓叛亂,無暇東顧,晉軍有望盡取河南之地,此乃不世功勛,那時他桓溫威望將達至巔峰,取代晉室自立為帝將是水到渠成之事——」
桓溫寵妾李靜姝從素帷小門外裊裊婷婷走進來,她聽到了桓溫盛讚陳操之的那句話,卻故意問:「將軍來回踱步,不知有何難決之事?」
桓溫心情甚好,坐回案前,示意李靜姝坐在他旁邊,命侍女取酒來,要李靜姝陪他飲酒,一杯下肚,這才笑道:「陳子重,奇才也。真不負我之賞識,此番出使長安,立下大功。」
李靜靜美眸流盼,問:「陳師出使歸來了嗎?」
桓溫道:「方得洛陽沈世堅緊急文書,陳子重被慕容恪擄往鄴城,要我設法營救。」
「啊!」李靜姝大吃一驚,一雙媚惑的眸子定定地望著桓溫,陳操之都被擄到燕國去了怎麼又算立下大功!
同時,李靜姝心也是一空,惆悵心緒湧上,眼神幽緲起來,她是一心想著國恨家仇的,與陳操之接觸只是想利用陳操之,並非對其動情,但想著那麼一個俊秀飄逸的男子流落到了燕國,不免心生憐憫——
桓溫哈哈大笑,說道:「陳子重若不能從燕國脫身,那又如何助我明年北伐!」
桓溫雖然寵愛李靜姝,但女流之輩,沒必要對她說得那麼細緻,而且此離間之計應越少讓人知道越好——
李靜姝卻是疑惑更增,她知道梁州刺史司馬勛叛亂的消息,桓溫沒有平定後方如何敢輕言北伐,但李靜姝也知道不能問,只是道:「昔日蘇武出使匈奴,十九年方歸,陳師如何熬得!再者,將軍不知建康陸氏女郎之事嗎?陳師若不能及時回江東,那陸氏女豈不是要被逼入宮了?」
桓溫紫眸眯起,面色轉為凝重,半月前他接到郗超密信,言陸始欲把陸納之女送入宮中,這三吳門閥想當皇親國戚,桓溫頗為惱怒,陸始一向明裡暗裡與他作對,桓溫早就想找個因由打擊陸始,但陸氏在江東勢力極大。陸始更是三吳士族的首領,若無大的過失則不能罷免陸始,否則會引起江東士族對他的敵意,桓溫現在正逐步分化吳郡和會稽這八大士族,所以暫時不想採取激烈舉措,但陸始卻要與皇帝司馬奕聯手對對付他了,這讓桓溫極為惱火——
郗超的建議是請桓溫出面反對陸氏女進宮,司馬皇族一旦得到三吳士族的鼎立支持,那麼桓溫篡位之謀必多波折。
桓溫老謀深算,在陸葳蕤進宮一事上想得比郗超更深遠,而且方才陳操之的來信更堅定了他的想法,三吳門閥之女成為皇后,這是他難以容忍的,但他卻不想嚴厲地阻止此事——
桓溫舉杯將杯中酒飲盡,問李靜姝:「我聞傾傾曾在蔣陵湖畔見到陳子重與陸氏女攜手同游?」
李靜姝不知桓溫為何問起這事,答道:「是,望之如一對璧人,我見猶憐。」
桓溫大笑,拉起李靜姝的手輕輕撫其白如雪、潤如玉的手背,徐徐道:「傾傾是女子,應知女子情懷,我且問你,這世上真有『之死矢靡它』,不能相守寧願死的女子嗎?」
李靜姝嫵媚道:「妾於將軍,亦之死矢靡它。」
桓溫微笑道:「不是說你,傾傾之心我豈有不知,委身於我,亦是無奈——」
李靜姝臉登時煞白,身子都僵硬了,簡直羞憤欲死,白齒咬著紅唇,血痕隱現:「這老賊絕不昏庸,心裡清楚得很哪!」
桓溫見李靜姝變色,便又撫慰道:「我絕無責備傾傾之意,我愛傾傾,傾傾心知,至於傾傾是否要對我之死矢靡它,我並不在意。」
這是桓溫強者的心態,李靜姝的眼淚潸潸而落。
桓溫為她拭淚,說道:「我是想問那陸氏女與陳子重相悅,能之死矢靡它否?」
李靜姝惱道:「自古為情而死女子多有,將軍難道不讀書,何必問妾!」
桓溫含笑點頭,對李靜姝的回答極為滿意,心道:「陸始要送其侄女進宮就讓他送吧,且看那陸氏女如何抗爭,以死相爭最好,這樣陳子重就會恨極了司馬氏,必死心塌地輔佐我。」
桓溫對陳操之還不是非常放心,畢竟他已年過五十,要選定能輔佐他兒子之人,陳操之當然是首選,若能藉此事徹底斷了陳操之忠於晉室的念想,那是上策,陸葳蕤殉情,陸始的聲望必定大跌,皇帝也必遭朝野非議,此舉可謂一石三鳥,至於陳操之,可娶謝氏女,又能拉攏陳郡謝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