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安撫陳操之,次日一早,苻堅命宦官孟豐送來四個美人賞賜給陳操之,還有玉器絹帛若干,那四個美人個個靚妝炫服、姿色不俗,其中兩個是漢人女子,生於亂世,父母早亡,亦不知姓氏;另兩個卻是匈奴女子,是匈奴右賢王劉衛辰降秦後獻給苻堅的——
這四個美女立在鴻臚邸小廳中,都低著頭聽內侍孟豐與晉使陳操之說話,心下惴惴不安,不知新主人如何安置她們?
陳操之婉拒了秦王苻堅的賞賜,命冉盛與孟豐一道將美女及絹帛送回去,並上表苻堅表示和談未成,不敢受賜。
上午辰時三刻,陳操之與氐秦尚書僕射仇騰會於尚書台議事廳,來長安半個月,陳操之已經把氐秦上品官吏的性情、恩怨了解得頗細,眼前這個鬚髮斑白的老氐,就與王猛不睦,常在苻堅面前詆毀王猛,讓苻堅很是不悅。但因為仇騰在擁立他上位時出了大力,苻堅也未怪罪——
陳操之一改溫良恭謙讓的儒雅形象,在仇騰面前甚是倨傲,會談時幾次三番問仇騰是否有權為兩國和談之事定奪,又感嘆王尚書不能與會——
仇騰官居尚書僕射,乃是一品高官,卻被陳操之如此輕慢,幾乎氣炸了肺,然而,因為苻堅曾密囑他莫要與陳操之談得太真、太細,暫不要達成任何協議,拖延即可,所以仇騰的確如陳操之所譏的那樣不能作任何決定,有口莫辯,憋氣至極,午前便來建章宮向苻堅推辭這個和談之事,讓陳操之等著與王猛會談吧,他仇騰是不參與這事了——
苻堅得宦者孟豐回報,陳操之把美人錢帛都退還了,皺眉道:「這個陳操之不肯接受朕的賞賜,看來是不肯留在長安啊,奈何!」
仇騰對於王猛要把陳操之留在秦國為官本來就很是不以為然,方才又被陳操之這般驕慢,這種人留在長安為官豈不是助王猛之勢,說道:「陛下,強留晉使實為不妥,據聞這陳操之乃是桓溫心腹。若桓溫以此為由大舉北伐,而慕容恪、慕容垂兄弟自西北夾擊,我大秦危矣,請陛下三思。」
苻堅笑道:「桓溫兩次北伐皆無功而返,連叛將姚襄都對付不了,回到江東卻自表戰功,威迫皇帝給他加斷進爵,嘿嘿,只要不是大敗那就是北伐有功,朕豈會懼他!不待他來攻,朕正要取其荊襄、巴蜀,至於鮮卑燕國,與晉軍連年交鋒,豈有暇攻我!」
仇騰道:「既如此,陛下又何必與晉使和談,直接扣留之便是,賞美女錢帛豈不是多餘。」
苻堅道:「不然,這次陳操之帶來的兵器的確精良,值得以馬匹交換,而且王景略認為我大秦應先取燕國之地,然後徐圖江東,燕國雖強,分崩必快,朕深以為然。」
仇騰道:「陛下既要先取燕,為何卻先開罪於吳?若吳與燕罷兵言和,卻一意對付我大秦,豈不是大局盡失。」
氐秦人往往不肯承認東晉政權奉西晉正朔的地位,只以吳地、吳人相稱呼,把東晉等同於三國時的東吳。
苻堅聽了仇騰此言,眉頭皺起,說道:「這倒是不可不慮,朕愛陳操之之才,想留他為朕所用,若是由此影響朕與王尚書既定的國策,那就不可取了。」
仇騰道:「諒那陳操之乳臭未乾,有何實幹之才?無非充一太學博士之職而已,何必為他大動干戈,況且陛下有王景略足矣,諸葛武候豈在多乎!」說到最後這句話,仇騰頗有酸意。
苻堅沉吟未決,說道:「再拖延一些時日,看江東對此有何反應吧——仇僕射還得繼續與其商談。」
仇騰堅辭,又不便說是因為陳操之輕慢他,只推說近日身體不適,又說陳操之不過是七品太子洗馬,只須派遣一名丞相長史與其談判便可,他堂堂一品尚書僕射與其談判有失身份——
苻堅笑道:「陳操之乃是持節大使,代表的是晉國,當然不能以七品官視之。」見仇騰堅辭不肯去談,只好作罷。命陽平公苻融與陳操之商議和談結盟之事,苻融乃苻堅季弟,未弱冠便有台輔之望,現任侍中、中軍將軍。
苟太后遣侍者來問苻堅,說陳操之這幾日都未進宮講經,派人到鴻臚邸去請,陳操之卻不肯奉召前往——
苻堅對苻融笑道:「即便朕不想留陳操之,母后也要留陳操之啊,朕原想派人去襄陽請漆道人道安大師來長安說法,現在看來不必了。」
五月二十九日午後,陽平公苻融親自來請陳操之赴甘露宮拜見其母苟太后,苻融與苻堅是同胞兄弟,但二人相貌體格大異,苻堅頭大腿短,而苻融則魁偉美姿度,陳操之愈信苻堅非苻雄之子,就不知苟太后游漳水西門豹祠時與哪個大頭漢子私通成孕的?
苟太后見到陳操之,便問陳操之為何接連幾日不來宮中?陳操之以忙於談判為辭,苟太后這才想到陳操之是晉使,是要回江東的,不禁愀然不樂,懇請陳操之留在長安,陳操之便從儒家的《孝經》講起,「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再以《父母恩重難報經》和《盂蘭盆經》來講孝道,更追憶亡父亡母,此時真情流露,陳操之不禁淚下——
佛告阿難:「汝今諦聽,我當為汝。分別解說:母胎懷子,凡經十月,甚為辛苦……頌曰:『父母恩情重,恩深報實難,子苦願代受,兒勞母不安。聞道遠行去,憐兒夜卧寒,男女暫辛苦,長使母心酸』——」
一邊的苻融聽了也大受感動,拜倒在母親苟太后膝下,苟太后連稱「善哉善哉」,眼含淚花,神色卻有另有些異樣,不知聯想起了什麼?又命苻融急召苻堅來,一齊聽陳操之講經。
苻堅對母親苟太后甚是孝順,聽此經文甚是入心,頻頻點頭,也知道陳操之是以此來說服他母后,看來這陳操之是留不住了。
陳操之告辭後,苟太后對苻堅道:「鄴城是汝出生地,汝應早日攻取鄴城,這也是盡孝道。」
苻堅不明白為什麼攻取鄴城就是盡孝,只有唯唯稱是。
那苟皇后不知陳操之今日會來,待得知消息趕來時,恰在甘露宮外遇見陳操之,趕緊合什施禮,問:「陳使臣已講過佛法了?可惜可惜,本宮竟未與聞。」想請陳操之現在去她的厚德宮再為她說一次法。
陳操之對這個苟皇后的心思豈有不知,心道:「我往日在甘露宮講經時也未見你如何專心聽,厚德宮如何去得,簡直就是盤絲洞。」口裡道:「外臣改日還會來為太后解說佛經的,屆時請皇后一起來聽吧。」說罷,施了一禮,匆匆隨內侍出宮去了。
那苟皇后看著陳操之矯矯的背影,真覺得心頭火熱,心想太后阿姑有李將軍,她又如何不能有一個私密之人?只要陳操之留在長安,那就有的是機會,因為苻堅經常出巡、出征——
苟皇后並不知道,苻堅次日就派人知會王猛,決定讓苻融正式與陳操之舉行和談,既然苻堅決定了,王猛自然也沒有理由反對,在王猛看來,陳操之去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有他王景略輔佐秦王,足矣,何必強留一個心不在焉的陳操之。
陳操之與陽平公苻融的談判甚是順利,於六月初二日達成協議,秦晉兩國保持現有疆界,不相攻奪,秦國將以三千匹駿馬向晉國交換三萬件定製的精良兵器,以及其他貨殖貿易互通有無之事,苻堅又派丞相長史席寶隨陳操之去江東見皇帝司馬奕,呈遞兩國友好盟書。
三千匹駿馬當然不能現在就由陳操之帶去江東,陳操之向苻堅提出請求,請先賜三百匹良馬,作為他隨行的三百軍士的代步,以免數千里跋涉之苦,這三百匹馬就從日後交易的三千匹駿馬中扣除——
苻堅為示大度,答應了陳操之的請求,若是王猛在長安,恐怕就沒有這麼順利。
冉盛手下的三百步卒絕大部分不會騎馬,還在長安南郊訓練了兩日,勉強可以騎著上路,六月初六,陳操之、冉盛、蘇騏等三百人與氐秦丞相長史席寶率領的氐秦使團三百人,一共六百餘人浩浩蕩蕩出了宣平門,卻無人察覺蘇騏手下的兩名蘇氏私兵悄悄留在了長安近郊。
過灞橋、經臨潼、出潼關,因為都是騎馬,秦晉兩國使團不須十日便到了新安澠池,出澠池便是沈勁鎮守的洛陽領地。
六月十四日秦晉使團出了澠池關口,冉盛及手下軍士心懷大暢,現在出了秦境了,可以安下心來,那些軍士這一路騎馬行來,又向秦國騎兵請教騎術,一個個在馬上騎得順溜,恨不得縱馬急馳,一氣回到江東。
才出了澠池三十里,便遇到洛陽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