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操之一行三十餘人因小嬋被惡犬咬傷而在青甸小鎮多歇了一夜,十七日一早重新上路,道路積雪難行,午後行至余暨縣北時遇到族兄陳昌,陳昌是昨日從陳家塢動身的,奉族長陳咸之命前來山陰探望陳操之,月初陳氏占田案結束後,陳咸曾派人向陳操之報信,讓陳操之放心,當時陳操之回信說本月十五會回陳家塢,陳咸見臘月十六了,陳操之還未回來,是以命陳昌前往山陰問訊,隨同陳昌前來的還有丁氏的一名管事,因為丁春秋月初從揚州回到錢唐,丁春秋與散騎常侍全禮之女的婚期就在本月二十,若陳操之不能參加,那就太遺憾了,在吳興郡土斷複核結束後劉尚值也已回到錢唐,而且據說徐邈、顧愷之會在二十日前趕到——
陳昌得知小嬋被惡犬咬傷,並不以為意,只與陳操之說占田案之事。錢唐縣小吏倪泰斌流放淮南充作兵戶、檢舉陳氏的三戶農戶罰作苦役三年,但揚州治中從事溫濟對幕後主使的賀氏和陸氏卻未深究,因為賀氏派來與倪泰斌聯絡的那個典計已不知所終,溫濟不可能徹查到陸俶頭上,因為這必將牽扯出五兵尚書陸始——
賀氏家主賀隋被解赴建康下廷尉問罪之事已傳至錢唐,陳氏族人都覺出了一口惡氣,陳昌道:「十六弟,這次也多虧祝公子相助,不然的話也處置不了這般乾淨——對了,四伯父有意把十九妹許配祝公子之事十六弟問了沒有,祝公子意下如何?」
陳操之笑道:「英台兄有意中人的,不能做咱們陳氏的佳婿。」
陳昌搖頭笑道:「惜哉,四伯父對嫁女給祝公子熱心至極,這下子要失望了。」
這日夜裡,陳操之、陳昌一行在余暨城北的一個小鎮歇夜,客棧每間客房都有兩張床,自宗之、潤兒來到山陰,夜裡都是小嬋和雨燕陪侍小兄妹二人,但昨日小嬋為病犬咬傷後,陳操之便讓小嬋與他同室,夜深人靜,陳操之再搗薤葉汁為小嬋清理手足傷口,又煎紫竹根湯讓小嬋服下——
小嬋看著陳操之為她包紮小腿上的傷口,慚愧道:「要小郎君服侍,我怎麼敢當!」
陳操之道:「小嬋姐姐服侍我好幾年了,我服侍小嬋姐姐幾日又如何,現在我是醫生。」又仔細詢問小嬋傷處可有異常感覺?
小嬋道:「就是有點痛,沒有別的異常感覺。」
陳操之見小嬋服下紫竹根湯,並未有畏水痙攣的癥狀,略略放心,自去歇息。
小鎮的冬夜一片寂靜,偶爾聽到屋檐下「嚓」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掉落,小嬋心想,這應該是屋檐凍結的冰條墜落雪地的聲音吧?遠遠的小鎮路口傳來幾聲犬吠,是有夜行的人走過嗎,這樣的寒夜趕路,應該是有急事吧,又或者家鄉不遠,想早一刻回到家鄉呢,今日都已經是正月十七了——
小案上一盞油燈暈黃地燃著,這是操之小郎君的習慣,操之小郎君夜裡睡覺喜歡點著燈,小嬋記得小郎君幼時沒有這種習慣,難不成長大了反而更怕黑?
小嬋睡不著,又不敢輾轉反側,這客棧的床榻稍微一轉側就「嘎吱」直響,她怕吵了操之小郎君,小郎君的床只與她隔著一架竹屏風,可以清晰地聽到小郎君輕微而悠長的鼾聲——
小嬋心裡是既歡喜又憂慮,小郎君真好,她只是一個卑微的婢女,小郎君待她太好了,真心把她當作親人呢,但若是她真的得了猁犬狂疾那就太可怕了,她才二十五歲啊,就這樣死也太慘了,前些年她與青枝等四婢陪著幼微娘子在丁氏別墅的那所小院中,清靜而冷寂,彷彿一條沒有曲折的河流,河上孤舟,就那麼隨水流去,就那麼寂寞終老,自重回陳家塢,一切都有了生氣,覺得這樣才是有滋有味的日子啊,雖然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但感覺是完全兩樣的,她很想看到小郎君娶陸小娘子進門,她要一直服侍小郎君——
小嬋翻來覆去的想,衾底總也晤不暖,身子縮成一團,頭昏昏沉沉,案上油燈的燈焰搖晃著,忽然滅了,但客房內並不顯昏暗,小嬋迷糊迷糊想,有月光吧,映著雪,像白晝一般——
一隻手突然撫上她的額頭,小嬋嚇了一跳,隨即聽得小郎君那熟悉動聽的聲音:「小嬋姐姐怎麼了,睡不著嗎?」
小嬋坐起身道:「我白日在馬車裡睡足了——吵到小郎君了嗎?」
陳操之道:「沒有,我也睡不著,這月光雪色太明亮了,既然小嬋姐姐也睡不著,那乾脆陪我到戶外走走可好?」
小嬋應了一聲,趕緊系裙穿襖,跟著陳操之來到客棧庭院,十七的月亮猶圓,寒輝映著雪色,四望皎然,忽聽有人叩門,店夥計去開門,進來的卻是來圭,陳操之驚問來圭為何深夜至此?來圭施禮道:「小郎君,陸小娘子到陳家塢了,少主母命我連夜趕來報知小郎君。」
小嬋驚喜道:「陸小娘子怎麼來了,太好了!」
來圭道:「陸小娘子是和顧郎君夫婦一起來的,還是男裝打扮,陸小娘子不能在陳家塢呆得太久,請小郎君速去相見。」
陳操之即命來圭去把其他人都喚醒,要連夜趕路,小嬋急回客房收拾東西,都是小郎君的書冊畫卷、衣履用具等,比較凌亂,耳聽得門外人喧車鬧,其他人都已經準備上路了,她還沒收拾好,心裡很著急,手忙腳亂收拾好,提著個大包袱出門,飛快地下樓,庭院里空空蕩蕩,小郎君和冉盛他們已經趕路先行了,急得小嬋小跑著追出去,忽聽身後有個柔婉的聲音道:「小嬋,小郎沒說要帶你去吳郡啊。」
小嬋回過身,見幼微娘子立在塢堡廊下,趕緊走過去道:「娘子,小嬋服侍小郎君慣了的,小郎君怎會不帶我去!」
丁幼微道:「小郎是去吳郡迎親啊,陸小娘子身邊婢僕有多少,小郎會愁無人服侍嗎?」
小嬋一愣,半晌說不出話,再轉過頭時,卻又不是在陳家塢,但見草深林密,幽暗中傳出低沉的犬吠,小嬋大驚失色,再看身邊,既不是丁幼微,也不是潤兒,卻是嬌美的陸小娘子,小嬋急忙拉起陸小娘子就跑,跑著跑著,卻見無數只拖著尾巴的惡犬從四面八方逼迫過來,無路可走,中有一株大樹,小嬋讓陸小娘子趕緊上樹,剛把陸小娘子托上去,她也待上樹,惡犬已經呲著毒牙撲上來,嚇得她尖叫起來——
……
「怎麼了,小嬋姐姐,做惡夢了?」一隻手撫上了小嬋的額頭,又道:「出冷汗,小嬋姐姐夢到什麼了?」
小嬋被夢嚇醒,發現自己還好好躺在客舍榻上,操之小郎君手裡舉著青瓷油燈,坐在她床邊,一手按在她額上。
小嬋定了定神,披衣坐起,撫著胸口道:「萬幸萬幸,只是一個夢。」
陳操之將青瓷燈放下,來給小嬋搭脈,覺得脈雖浮而有力,脈浮無力是危症,有力則表明身體應無大礙,但小嬋現在這種驚懼不安的現象與狂犬病早期癥狀頗為相似,這讓陳操之很擔心——
小嬋仰臉看著陳操之,見陳操之宛若墨畫的雙眉蹙起,有深深的憂色,不禁脫口問:「小郎君,我會死嗎?」
陳操之心道:「小嬋的不安也許只是因為前些日在山陰聽說了猁犬病的可怕,生怕自己也罹此惡疾,是以惡夢不寧。」便輕輕拍著小嬋手背道:「小嬋姐姐不信我嗎,我可是葛仙翁的弟子,不要胡思亂想,過幾日傷口就會好的。」
小嬋「嗯」了一聲,頭一低,額頭抵在陳操之胸口上,見陳操之未退避,便伸手環抱住陳操之的腰,輕喚道:「小郎君——」
陳操之感覺得到小嬋豐盈的身軀微微顫抖著,便撫慰道:「沒事的,別怕。」
小嬋雙手摟著陳操之的腰,越抱越緊,臉貼在陳操之胸膛上挨挨擦擦,原先出了一身冷汗的涼涼的身子漸漸滾燙起來,呢喃道:「小郎君,讓小嬋服侍你吧——」
陳操之並無隱疾,對男女大欲雖不是很強烈,但也不是絕情寡慾之人,被這樣成熟女體廝磨,又是平日里就很親近的人,亦是心動,雙臂用力,緊緊抱了小嬋一下,說道:「小嬋,你傷還沒好,快躺下休息。」
小嬋支起腦袋,雙頰潮紅,問道:「那等我傷好了再服侍小郎君?」不等陳操之回答,飛快地躲起被窩裡,腦袋也鑽進去,瓮聲瓮氣道:「小郎君也去睡著吧,莫要著涼。」頓了頓,又道:「不管怎樣,小嬋都會服侍小郎君一輩子的,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小郎君也莫要再提讓我嫁給別人了——」
……
陳操之原擔心小嬋會發熱,那就極有可能是狂犬病毒發作了,所幸小嬋並未發熱,可十八日一早雨燕來報告說潤兒發燒了,這讓陳操之大吃一驚,急忙檢查潤兒身子手足,並無傷口,除了發熱外也沒有其他癥狀,應該是那日受了驚嚇,又感了風寒所致,便將小柴胡湯去了其中一味人蔘、添了一味桂枝,煎了讓潤兒服用,以被褥裹之,出了一身薄汗,潤兒便說舒服多了,眾人這才上路,向錢唐而去,因為積雪難行,又怕牛車行駛得太快潤兒受不得顛簸,所以直至酉時末天已經全黑了才趕回陳家塢。
陳操之派了兩名陳氏私兵先一步趕回報信,陳咸、陳滿、丁幼微等人迎出三里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