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水軍集中在荊襄一帶,在姑孰只有三千水軍,約兩百艘大小戰船,其中桓溫的座船是新式樓船,高四層,長兩百尺,可載數百人,三桅、五帆、一百二十槳,航速甚快,但據陳操之了解到的,此時的造船業尚未採用水密艙技術,大船抵禦風浪和攻擊的能力較差,不過陳操之沒打算建議桓溫以後造船採用水密艙新技術,對桓溫他也要有所保留,不能把自己不多的而且切實可行的一些後世知識和盤托出,獻《強軍策》是為了對付北朝,水軍則不急。
陳操之對水軍戰術不甚了解,跟隨桓溫在大船艏樓上看艨艟往來、旌旗招展、吶喊聲聲,西府水軍各類戰艦齊全,有裝有大型拍竿可以朝敵方戰船拋擲巨大石塊和釘板的戰艦,也有用於火攻的火船,軍容甚盛。
午時,水軍演習畢,桓溫乃回城,素服臨東門,為皇帝司馬丕發哀。
因為皇帝駕崩,桓溫必然心有所系,陳操之和謝玄就沒有把《強國策》呈上,過兩日再呈遞不遲。
每隔半日,郗超就會派快馬向桓溫報告建康最新消息,端午日傍晚傳來的消息說,皇后王氏同日崩於西堂,因為王皇后與皇帝司馬丕一同餌食長生不老葯。
端午次日一早,建康信使再次來報,因皇帝司馬丕無嗣,皇太后褚蒜子下詔以琅琊王司馬奕承繼大統,端午日,以大司徒司馬昱為首的百官迎司馬奕於琅琊王第,是日,司馬奕即皇帝位,大赦。
兩年時間死了兩個皇帝,皇帝還來不及扶植自己的親信,就駕崩了,東晉的皇權衰微莫此為甚,桓溫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上疏表奏征西參軍郗超為中書侍郎、荊州刺史桓豁監荊、揚、雍諸軍事、江州刺史桓沖監江州八郡諸軍事,並假節——
新君初立,桓溫勢大,這奏章自無不通過之理,桓溫對其弟桓秘不放心,認為桓秘太粗疏,所以要派郗超坐鎮台城,中書侍郎雖是中書省的五品副官,但因為郗超是桓溫的代言人,而且郗超又極有才幹,此後朝政可心說是掌握在桓溫手裡了。
五月初八,謝玄、陳操之將《強軍策》呈於桓溫,桓溫覽罷大喜,若能製造出更為鋒利耐用的兵器,那他下次北伐就更有勝算了,只是鐵礦主要產於北地,江淮沒有上好的鐵礦——
陳操之道:「吾師稚川先生早年採藥煉丹,踏遍江淮諸州郡,在武昌以東百里處的幕阜山一帶,發現有很好的鐵礦,大司馬可多派善於擇礦之人往那一帶尋訪,必有所獲。」
桓溫命書記袁宏將此事記下,傳書荊州刺史桓豁,讓其多派人手往武昌以東百里處查探鐵礦,若有,就儘快軍民開採,又讓陳操之遣人去錢唐征來德聽用,讓來德為軍府製造風箱,將授來德軍職,不以百工匠人身份服役——
對謝玄和陳操之,桓溫各賞絹五百匹,待新軍械練成,另行升遷。
至於「甲騎具裝」的重騎兵,桓溫覺得難以組建,因為東晉缺馬,裝備重鎧則馬匹不堪重負,而且桓溫認為鮮卑騎兵並沒有多麼強大,他的步兵完全能戰勝之,三年前慕容垂的妻弟段思來降,桓溫授其越騎校尉之職,專為西府訓練騎兵,段思也認為東晉不能裝備甲騎具裝,主要原因就是缺馬。
陳操之道:「待新軍械練成,最精良的留作己用,稍劣的用以向苻秦換取馬匹,苻秦要對抗慕容燕,也是需要精良軍械的。」
桓溫哈哈大笑:「最精良的留作己用——陳掾此言大善,且待第一批新軍械打造出來後再議。」
這日桓溫心情甚好,留謝玄、陳操之二人晚宴,因是國喪期間,禁食葷腥,疏食而已,席間桓溫忽道:「陳掾妙解音律,桓野王亦極推許,我有一小妾,前日曾在郗嘉賓寓所得聞你豎笛曲,想向陳掾學笛,不知陳掾意下如何?」
謝玄目視陳操之,眉頭微皺。
陳操之淡然道:「大司馬明鑒,操之在建康吹笛、作畫、圍棋,無所不可,既入西府,這些就都暫置一邊,建言獻策,一心為國家出力,我並非樂師,如何能教大司馬女眷音律,望大司馬莫以遊藝之人待我!」
桓溫肅然改容,說道:「操之,國士也,溫何敢輕視,此事再也休提。」
從將軍府出來,謝玄道:「子重拒絕得極是,若這個慕名來要聽曲、那個慕名來要投師,你成何人了!而且李靜姝美艷至極,若她向你學笛,對子重修心養性的功夫也是大考驗,沒這必要對吧,能避則避。」
陳操之微微一笑,說道:「惹不起,躲得起。」
……
國喪期間,諸事從簡,陳操之、謝玄這些慕僚也無甚公務,很是悠閑,端午後天氣晴熱,陳操之和謝玄每日黃昏騎馬出姑孰城,沿姑孰溪逆流而上,至偏僻處,下水游泳,陳操之前世水性極佳,現在稍一溫習,就如魚得水了。
冉盛別的事都膽大,卻就是不敢下水,惹得謝玄大笑。
姑孰溪水清澈,水流平緩,這一河段兩岸密柳成牆,河水最深處不過六尺,正是游泳之好去處,陳操之在清涼的溪水裡暢遊小半個時辰,上岸後坐於卧牛石上吹一支豎笛曲,然後在薄薄暮色下策馬回城,軍府的日子也是如此休閑。
五月十二日傍晚,陳操之騎著棗紅大馬「紫電」、冉盛騎大白馬,邀謝玄出城去姑孰溪游水,到謝玄的寓所一問,其屬吏卻道謝玄去子城公幹未回,陳操之便與冉盛先去了。
這日天氣格外悶熱,空氣中似乎充滿了粘稠的水份,讓人感覺渾身濕膩膩的很不舒服,現在已經是黃昏,山巔那輪將落的紅日還是光芒灼人,炎熱得反常。
冉盛道:「今日一早有彩霞,我以前聽荊叔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今夜恐怕是要下大雨。」
陳操之笑了起來,心道:「『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這諺語晉時就有了嗎!」
正對城南門的姑孰溪河段頗為狹窄,不足十丈寬廣,有浮橋連接兩岸,溪南岸,酒肆娼寮百餘家,皆臨水而居,常有將校軍士來此尋歡作樂,桓溫亦不之禁。
陳操之與冉盛騎馬沿北岸逆流而上時,那對岸的歌舞娼姬倚窗招袖,嬌聲叫喚攬客,為投軍士所好,軍士喜歡直來直去,所以這些娼姬言語都甚粗俗,冉盛聽不大明白,陳操之卻是明白的,以他兩世為人的淡定,都不禁臉紅,淫詞穢語太露骨了。
陳操之道:「小盛,我們比賽誰的馬快。」話音未落,便縱馬急奔,冉盛大叫著追上來。
快馬奔行,掠起的風讓陳操之感覺清爽,到了那片密密的柳林邊下馬,才發現全身都是汗。
陳操之坐在卧牛石上歇了一會,讓汗收一收,然後再解衣下水,頓覺清涼暢快,連叫:「妙哉!」
冉盛聽小郎君叫妙哉,更覺得身上汗濕不舒服了,壯起膽脫了上衣,穿著牛犢鼻褲在溪邊試水,水齊腰深就覺得腳步有些輕浮,就再不敢動了。
陳操之看著冉盛戰戰兢兢的樣子,笑道:「小盛,這水最深處也不過你胸膛,你怕什麼!」
冉盛還是不敢動,只在原地蹲下,也叫著:「妙哉!」
陳操之游到對岸又游回來,又仰躺在水面上順著溪流往下浮出十餘丈,待冉盛大叫起來,才翻身奮力游回來——
看看暮色四起,陳操之主僕二人上岸準備換衣回城,這時才發現放在卧牛石上的衣履都不見了。
陳操之問冉盛,冉盛也茫然,系在岸邊柳樹下的兩匹馬若無其事地吃草。
冉盛身上還有一條濕淋淋的牛犢鼻褲,陳操之為圖爽快,只圍了一條布巾下水,這下子尷尬了。
陳操之道:「莫不是被牧童兒偷走了衣褲?小盛你到柳林外看看。」
冉盛答應一聲,大步出了柳林,去找偷衣賊。
冉盛剛走,前邊十丈外的柳樹後轉出一人,白衣勝雪,身姿綽約,在如霧的暮色中裊裊行來,在青草岸上似乎足不沾地,彷彿楚辭中窈窕的山鬼或精靈——
陳操之剎那間有些失神,這女子是誰,美得難以形容啊,精緻到了極點,好似明珠寶玉,就連暮色下的姑孰溪畔都明亮了起來,只是這女子一開口,陳操之立即便冷靜了下來。
這精靈一般的女子說道:「陳操之,是我取了你衣物,答應我一件事,我便還你。」這聲音低宛嬌柔媚,有些刻意、有些做作,但無疑非常媚惑。
陳操之道:「你要取便取,我就是裸身回城又何妨。」
那女子在陳操之身前兩丈處立定,聽了陳操之淡然言辭,訝異之色一閃而逝,問道:「你知我是誰?」
陳操之道:「知道,你是桓郡公女眷。」
那女子嫣然一笑,說道:「可以說得更清楚些,是桓郡公妾。」
暮色中,陳操之覺得這女子言笑晏晏頗有些怪異,無端的有毛骨悚然之感,嗯,應該是赤身有些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