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九,陳家塢招募的鍛冶匠、紡織匠、燒陶工、釀酒匠、茶農、造紙匠、葯農、漁戶、果農、木匠、商賈這十二戶蔭戶都選定了,還有東南西北四樓的八家蔭戶,總共二十戶注入錢唐陳氏家籍,這二十戶蔭戶把原先的田產留給已成家的子侄,帶著妻子和幼兒還有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來到陳家塢,託庇在陳氏門下,憑各自的手藝謀個安穩日子,陳氏家族將根據這些蔭戶的能力和業績,年底會給予多少不等的錢帛為獎賞,而平時的日用支出全部由陳氏承擔,所以說只要成了陳氏的蔭戶等於以後的日子有了保障,需要的只是你展現手藝、盡職盡責而已。
錢唐陳氏算不得殷富,族田不過數頃,這次新分的十二頃族田尚未見收成,這一下子多出十二戶蔭戶,要建房子給他們居住、要配備相應農具,這些都需要由陳氏宗族負擔,負責管理族產的陳滿頓感捉襟見肘——
老族長陳咸領頭捐獻二十兩黃金作為家族用度,東樓陳謨的嗣母周氏也捐了黃金二十兩,就連一向慳吝的陳滿也前所未有的慷慨,捐了十萬錢,相當於黃金十六兩,陳滿雖然斤斤計較,但也不是全無眼力的,他知道家族興旺發達指日可待,這點錢應該出,而且褚氏的那份大禮四樓又各得三頃,其餘八頃作為族田,陳氏入士籍不過短短一個月,北樓陳滿一家就增加了五頃良田,五頃就是五百畝,這之前陳滿一家總共不過四頃地,現在已近十頃,還有家族的田產乃是四樓共有,陳滿一想到這些,睡夢裡都在笑——
陳氏四樓算西樓最富,自然不能少捐,陳操之去向小嬋要錢,小嬋籌算半晌,說道:「小郎君,咱們西樓也捐二十兩金子吧?」
陳操之笑道:「小嬋姐姐吝嗇啊,西樓田產超過其他三樓總和,只捐二十兩金子要被六伯父笑的。」
一邊的丁幼微笑道:「小嬋可不是小氣,她是幫小郎持家呢,有小嬋在,我是輕鬆。」
小嬋紅了臉,說道:「那——捐二十五兩吧。」
陳操之知道去年母親的葬禮花費了不少錢帛,母親還只是遺言薄葬,若是厚殮,那家底都要空了,母親是樣樣為兒孫輩著想啊,問:「咱們西樓就這麼點錢了嗎?」
小嬋道:「錢還是有,但除了那筆不能動的錢,其他的倒是不多,捐二十五兩已經有些吃力了。」
陳操之奇道:「什麼錢不能動,我怎麼不知道?」
小嬋道:「有五斤黃金,這是老主母多年來一點點積攢下來的,說是要留作小郎君娶妻用,別的開支不能動,這事只有我和英姑知道——娘子回來後我把這事告訴了娘子。」
丁幼微美眸含淚,低低的喚了一聲:「阿姑——」深為自己不能侍奉阿姑終老而內疚。
母親雖已不在,但母愛永留心田,正如日月星辰之光永遠照耀,陳操之沉默了一會,說道:「族中需要為蔭戶建造房舍,西樓應該出一份力,母親若在世,也一定會這麼做的,咱們捐二斤黃金,三十二兩吧,現在西樓陳氏又多了五頃良田,每年可增加不少收入,到時再把那五斤金子補足就是了。」
小嬋雖然不大情願,但小郎君這麼說了,她自然不敢違逆。
丁幼微道:「我也捐四兩金子吧,這是我的妝奩錢。」
陳操之道:「嫂子就是我西樓陳氏的人,何必另捐!」
丁幼微道:「那就放在一起,西樓陳氏共捐三十六兩,反正我留那些金子也派不上別的用場。」
陳操之道:「嫂子真好。」
丁幼微莞爾一笑,說道:「嫂子難道不是西樓陳氏的人嗎,說什麼好不好的!」
如此,四樓共集黃金近百兩,約值六十萬錢,還有族產積累的三十餘萬錢,總計近百萬錢,陳操之與族中長輩商定,擬就了一個六年的長遠規劃,要把陳家塢擴建成錢唐、甚至吳郡的第一等大莊園,莊園北向錢唐江南岸延伸、西北方直至明聖湖畔、東南兩個方向要把九曜山、玉皇山全部囊括其中,莊園規模如此之大,自然不可能豎牆隔離,只須在道路口設木柵門便可,莊園內除了種植稻、麻、麥、粟之外,要發展鍛冶、養蠶、紡織、燒陶、釀酒、養魚、制茶、造紙、種葯、種果這些產業,除供莊園內部使用之外,其餘的由那戶姓成的蔭戶運出莊園進行貨殖貿易,以求更大的利益——
這些當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錢唐陳氏目前的財力也不足以全面鋪開,但只要按規劃一步步來,這些都是眼見可以實現的,陳氏族人都是信心百倍,一個家族由庶入士後的變化是巨大的,近乎脫胎換骨,更何況有陳操之這樣目光遠大者為之籌劃,短短數月,家族面貌一新,新興士族總是富有朝氣的,陳氏年輕子弟個個手捧詩書,苦讀不已,因為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郡中正訪察賢才之年,陳氏子弟可以同全、朱、顧、范,杜、丁、戴的子弟一樣以士族身份參加明年九月的齊雲山雅集了,但陳氏待品的年輕子弟除了陳尚頗通儒學外,其餘陳謨、陳譚僅通毛詩、論語而已,比宗之和潤兒水平還差一些,宗之、潤兒在娘親和丑叔的指教下都已經開始學王弼注的《老子》和《莊子》了——
至於北樓陳滿的兩個兒子陳溯和陳洄,更只是勉強讀通了論語,而且陳溯、陳洄年齡都過了二十,已娶妻生子,再要他們讀書那真是太難為他們了,陳滿深為後悔,以前不應該認為讀書無出路啊。
陳咸安慰道:「六弟,一個家族不可能個個子弟都步入仕途,就以陳郡謝氏為例,謝安石大才,還不是甘居幕後,現在迫於無奈才出山,六弟及溯侄、洄侄就為家族打理產業,這可是非常重要的,是為陳氏立族之本。」
陳滿點頭稱是,也只有這樣了,而且他的兩個兒子不大愛讀書,比較喜歡經營田產,覺得在莊園里做富家翁、田舍郎也不錯。
五月以來,陳家塢這一帶大興土木,一切有條不紊地展開,除了必要的工匠外,其餘雜工都是陳氏佃戶主動承擔,受陳操之的母親影響,陳氏對佃戶一向比較寬厚,大多數人還是知道感恩的,陳氏入士籍之後新得四十頃地,又需要招收四十戶佃農,魯氏和褚氏敗落後,很多原先依附於魯氏、褚氏的流民和佃戶都聚到陳氏這邊來,還有不少自耕農,有些是瀕臨破產的,就把田地賣給陳氏,自身則成為陳氏的僱農——
比較好笑的是,因為陳氏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來購買這些自耕農的田地,這些自耕農就讓陳氏先欠著,他們只求得到陳氏的庇護,能安穩地耕種生息,這就出現了一個怪現象,錢唐陳氏短期內又兼并了十餘頃地,卻欠僱農一百餘萬錢,可謂負債纍纍。
陳滿想按其他士族慣例,收容無籍流民不報官府備案,這樣陳氏可省一大筆賦稅支出,但陳操之堅決制止,收容流民可以,必須到縣上注籍,該交的賦稅、該服的徭役決不偷漏、逃避,陳操之也建議丁氏和劉家堡逐步將莊園里的隱戶注籍,因為陳操之隱約記得就在這其後的兩年,大司馬桓溫會主持推行一次大土斷,東晉控制的所有州縣都要大閱戶口,嚴法禁、出隱戶,僑人流民悉歸籍,很多高門大族被迫交出數以萬計的隱戶,次等士族被抄家的也不在少數,這就是史上著名的桓溫庚戌土斷——
讓陳操之稍感疑惑的是,今年是昇平四年,歲在庚申,離下一個庚戌年還有五十年,桓溫已年近五十,怎麼可能再活五十年後主持庚戌大檢籍,依歷史進程,五十年後劉裕大權獨攬,正要逼晉帝禪位了吧,所以陳操之猜想,這個庚戌應該是指某月某日,而不是指年份。
六月十八,宗之生日,陳操之也為宗之畫了一幅畫像,是宗之執筆臨帖時的樣子,既端謹又可愛,另將謝道韞從曹娥廟裡拓來的王羲之所書的曹娥碑帖子送給宗之,宗之最愛王羲之的行楷。
七月底,吏部、祠部與譜牒司文書到達錢唐,褚姓家主、六品丞郎褚儉被貶為庶人,褚氏被剔出士籍,原賜的二十頃官田被收回,蔭戶四散,原先依附褚氏的流民隱戶被錢唐其他士族吸納,褚氏的田產轉眼就去了一大半,褚氏雖然憤恨,但現在無官無職,而且成了庶族,又哪裡還有資格與陳氏對抗,只有飲恨吞聲而已。
本來今年初,陳謨、陳譚要赴吳郡求學於徐藻門下,但因陳操之母親病逝,所以耽擱了,現在族中事務初定,九個月的喪期已過,陳謨、陳譚便一道去吳郡獅子山下徐氏草堂求學,為明年的齊雲山雅集勤學苦讀。
據吳郡傳來的消息,陸納已應朝廷徵召,赴建康就任左民尚書這一顯職,而八月初八陸葳蕤十七歲的誕辰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