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幼微、丁春秋姐弟和陸葳蕤一行來到丁氏別墅時已經是夜裡戌時末,天完全黑下來了,丁氏族長丁異陰沉著個臉,他可是等了好一會了,頗感焦躁,正待訓斥丁幼微幾句,忽聽吳郡太守陸納之女陸葳蕤也一起來到,頓時有點措手不及,所謂蓬蓽生輝,丁異此時就是這種感覺,三吳頂級門閥之女上他丁氏的門,真讓丁異受寵若驚。
陸葳蕤是未出閣的女郎,丁異自然不能去相見,便讓老妻吳氏出面接待,又吩咐莊園管事好生款待陸氏女郎的隨從。
陸葳蕤這時已經去了丁幼微居住的小院,吳氏來到小院見到陸葳蕤,見禮畢,吳氏知道陸葳蕤尚未用晚餐,便問陸葳蕤喜歡吃些什麼,她即命廚下去準備?
陸葳蕤道:「多謝丁伯母,有一碗豆粥即可。」
吳氏見陸葳蕤溫婉有禮,但神色顯得有些疲倦,言語不多,也知她是趕路累了,不敢多打擾,便叮囑丁幼微多多關照陸小娘子,莫委屈了人家。
吳氏回到丁異處,對陸小娘子讚不絕口,說容貌之美比幼微當年猶勝三分,性情又極溫柔,說話的聲音也是動聽至極——
丁異打斷老妻的話,笑道:「你這麼誇陸小娘子做什麼,人家只是游明聖湖路過此間,恰與幼微相識,便來咱們這裡歇腳,明日就要啟程回吳郡的。」
吳氏壓低聲音道:「夫君,你看我兒春秋年少英俊,若能娶這陸小娘子為妻,那豈不是大美事?」
「休想!休想!」丁異連連搖頭:「這話切莫再提,讓人聽到了笑話咱們痴心妄想。」
吳氏卻是不甘心,說道:「什麼痴心妄想!陸氏門第雖然高貴,但咱們丁氏也是士族,想當年寒門陳慶之還把咱們幼微娶走了,我兒春秋人品學識俱佳,又如何娶不得陸氏娘子?」
丁異還是搖頭:「絕無可能的,誰敢開這個口,誰敢上陸府為春秋作伐!」
吳氏這下子很開通了,說道:「只要兩相情悅,何必媒妁之言,若陸小娘子中意我兒春秋,那事情就大有可為。」
丁異也被說得怦然心動,若真能與陸氏聯姻,那丁氏在錢唐的地位定然大漲,可與全氏分庭抗禮了,褚氏就更不在話下了,沉吟道:「春秋在吳郡求學,說不定早就與這陸小娘子相識,去把春秋喚來,我來問問他。」
吳氏便命人去喚丁春秋,她又想起一事,說道:「那陸小娘子有些奇怪,稱呼幼微為丁氏嫂嫂,按理應該稱呼丁姊姊、幼微姐才對,卻如何以丁氏嫂嫂相稱呼?」
丁異也覺莫名其妙,道:「等下問春秋就知道了。」
丁春秋剛剛沐浴畢,披著頭髮就來了,脫屐入室,見爹娘目光有異,好像不認識他一般,上上下下打量,愕然道:「爹、娘,孩兒怎麼了,洗了個澡而已。」說著還低頭看自己身上,難道是顛倒了衣裳?
吳氏對丁異道:「夫君你看,我兒春秋豈不是一表人才?」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這父母眼裡的孩子就沒有丑的,丁異也覺得幼子越看越英俊,比他年輕時還俊逸一些,點點頭,表示贊同老妻之言,示意丁春秋在他面前坐下,讓下人們都退出去。
吳氏便問:「春兒,那陸氏小娘子為何稱呼你三姐為丁氏嫂嫂啊?」
丁春秋自然知道這是為什麼,卻不想說,搖頭道:「孩兒不知,想必是三姐讓她這麼稱呼的吧。」
吳氏看了丁異一眼,說道:「這個幼微還以陳家人自居,什麼丁氏嫂嫂,她現在是丁氏娘子才對,你這個做叔父的太縱容她了,讓陳操之叔侄上門探望不算,還讓她回去看陳母,這少不了又要被人非議。」
丁異道:「不說這個,你不是有事要問春秋嗎?快問吧。」
吳氏便問:「春兒,這陸小娘子你是不是在吳郡就見過?」
丁春秋道:「是,見過多次。」
吳氏與丁異對視一眼,心下暗喜,又問:「那你覺得這陸氏娘子容貌、性情如何?」
丁春秋不明白爹娘問這個幹什麼,答道:「都說『詠絮謝道韞、花痴陸葳蕤』是江左品貌最佳的兩位門閥女郎,孩兒以為陸花痴應該更勝一籌。」
看來春兒對陸小娘子有意,吳氏眼裡笑意更深了,自己兒子嘛說話也不必拐彎抹角,徑直道:「春兒,我與你爹爹想為你向陸府求親,讓這陸小娘子成為你的妻子,我兒可願意?」
吳氏這口氣,好像只要丁春秋願意就可以娶陸葳蕤似的。
丁春秋「啊」的一聲,差點從葦席子上跳起來,張口結舌——
丁異與吳氏都當兒子這是欣喜若狂呢,但丁春秋接下來一句話讓他二人目瞪口呆了,丁春秋說道:「娘,你說什麼啊,陸葳蕤是想嫁給陳操之的。」
室內極其安靜,似乎三人的呼吸都靜止了,丁異與吳氏面面相覷,好半晌,丁異才問:「春秋,你為何會這樣說?」
丁春秋話已出口那就只有說下去了,道:「孩兒也只是猜測,但在吳郡,陸葳蕤便與陳操之多有往來,賞花、作畫——孩兒見過陸葳蕤幾次就是因為陸葳蕤來找陳操之嘛。」
吳氏聽得心裡好生妒嫉,敢情春兒說見過陸葳蕤多次是這個意思啊,說道:「那也不能說陸小娘子想嫁陳操之啊,陳操之一介寒門,他配嗎?」
丁春秋道:「不管配不配,反正這次陸葳蕤託辭游湖賞花,其實是來探望陳操之母親的,陸葳蕤稱呼三姐丁氏嫂嫂,就是順著陳操之來稱呼的嘛。」
丁異與吳氏都沉默了,半晌,吳氏冷笑道:「我倒不信了,這陸小娘子難道也與幼微一般執拗?就算陸小娘子想嫁陳操之,也得陸氏族人同意,不信那陸太守會像幼微之父那麼糊塗——」
丁異擺手道:「此事再也休提,也莫要對他人說起,靜觀其變吧,陳操之能不能娶到陸氏女郎,就看他的本事了,無論娶得成娶不成,對我丁氏都是有益無害。」
……
夜深沉,白日的暑氣消去,風拂過來,一片清涼。
一彎下弦月這時才升上天際,滿天星斗閃閃爍爍,好似無數眨著的眼睛。
北窗下,素色帷帳里,新浴後的丁幼微與陸葳蕤分坐在胡桃木小案兩側,兩個人都未戴釵簪、不施脂粉,烏黑豐盛的長髮用絲絛綰著垂在腰臀上,交領襦裙,清新淡雅,好似姐妹一般。
丁幼微二十七歲,陸葳蕤十六歲。
卧室里只有她二人,陸葳蕤雙手扶膝,端正端正跪坐著,眼望丁幼微,含羞道:「嫂子,我喜歡陳郎君,和陳郎君分別我非常難受,陳郎君說一定會娶我的,可我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而且我與陳郎君的事還不能挑明,總要遮遮掩掩,這次出來後,以後怕就沒機會出來了,想見陳郎君一面都很難,我今年十六歲,上次會稽賀氏子弟就來求親,我爹爹不喜他服散,拒絕了,這以後求親的肯定不少,我該如何面對爹爹和張姨呢?望嫂子教我。」
陸葳蕤不在陳操之面前提這些並不表示她從沒想到這此些事,這單純美麗的女郎自從與陳操之傾心相戀後便常感深深的憂慮,她不說只是不願給陳操之添煩惱而已,她知道陳操之一定在努力,她不忍給他壓力,現在面前有一見如故的丁幼微,這是陳郎君的嫂子啊,也是她陸葳蕤的嫂子,她已經稱呼丁幼微為嫂子了,可以說說知心話,而且丁幼微當初嫁給陳操之的兄長也很費周折,幼微嫂子一定有以教她。
丁幼微微笑著看著這個長發柔順、眉清目秀的純美女郎,眼裡的深情與憂傷一如她當年,柔聲問:「操之沒和你說過這些嗎?」
陸葳蕤微微往後挪了挪身子,臀部壓在足踝上,柔軟的綢裙勒出大腿和臀部的輪廓,羞澀道:「難得有單獨說話的機會,我也從不問陳郎君這些事。」
丁幼微覺得有必要讓陸葳蕤看到希望,便將陳操之謀入士族之事說了,陳氏族長陳咸已去建康,錢唐陳氏入士籍有望,一旦入了士族,雖然與陸氏依然門第懸殊,但總算跨過了一道坎,陳操之有了士族身份,憑他的才識和勤勵,一定能出人頭地,那時陳操之再與陸葳蕤議婚時阻力就會小很多,當然,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堅持,只有你也一起努力,你們才能最終在一起,雖然很辛苦,但也很甜蜜是不是?
陸葳蕤眼眸璨璨如星辰,聽得入神,不住地點頭,說道:「嫂子這樣和我一說,我真是歡喜,雲開霧散一般。」
丁幼微拉著陸葳蕤白嫩的小手,道:「葳蕤,雖然操之很努力,但你要和他在一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許兩年、也許三年,你能等嗎?」
「能!」陸葳蕤應聲道:「嫂子,我早就想過了,若不能嫁陳郎君,我就誰也不嫁。」
丁幼微含笑看著眼前這痴情女郎,不再多說什麼,只在心裡祝福小郎與陸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