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之和潤兒在書房習字,陳操之要求這小兄妹二人要專心致志臨摹完規定的書貼才可以休息或者遊玩,不能臨了幾個字就東張西望、到處亂逛,所以小兄妹二人雖然聽到樓下喧鬧聲、知道有新客人到來,卻沒有丟下筆跑到樓廊上觀望,又聽到客人上到了三樓,心裡非常想看看來客是誰?但還是堅持了小半刻鐘,把規定的書貼臨摹完了,才擱下筆,讓小嬋姐姐、青枝姐姐幫他二人寫凈了手,這才走進隔壁小廳。
陳母李氏道:「宗之,潤兒,來見過陸氏小娘子。」
陸葳蕤面對陳母李氏和丁幼微的目光,正感羞澀,見到兩個發黑如漆、粉雕玉琢的孩子走了進來,頓時眼前一亮,左邊那個青花襦裙、明眸皓齒的小女孩更是惹人喜愛,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她,問:「你就是陸花痴嗎?」
陸葳蕤一愕,隨即想到這定是陳操之平日在潤兒面前提起過她,這樣一想,臉又紅了。
丁幼微忙道:「潤兒,快向陸氏娘子見禮。」
宗之學著他丑叔平時那樣深深一揖,說道:「錢唐陳宗之,拜見陸氏娘子。」
潤兒也萬福道:「陳潤兒見過陸氏小娘子。」
陸葳蕤還禮道:「宗之、潤兒安好。」
宗之和潤兒便到母親丁幼微身邊坐下,兩雙烏溜溜的眼睛不住打量這個陸氏小娘子,潤兒心道:「哇,這個花痴陸葳蕤真的好美哦,吳郡第一名媛名不虛傳啊,我以後能有她這麼美麗嗎?」
陸葳蕤對陳母李氏道:「葳蕤在吳郡,曾得陳郎君指點畫技和花藝,陳郎君就像是我的老師一般,這次聽聞陳伯母身體欠安,我就想著來探望——順便游明聖湖,且喜陳伯母身體康健,葳蕤甚是歡喜。」
陳母李氏算是明白了,這陸家小娘子是特意從吳郡遠道來看探望她的呀,感動得熱淚盈眶,連連道:「好孩子,好孩子——老婦無甚大病,昨日楊太醫為老婦診治過了,就是年紀大了,身體虛弱而已,多謝陸小娘子挂念。」
又閑話了幾句,來圭妻子趙氏來報,午餐已準備好,是否開筵?
陳操之便退出三樓,讓母親和嫂子陪陸葳蕤用餐,他去陪丁春秋一道進餐,陸府執事、僕役等人自有來福會款待。
丁春秋現在頗有城府了,並不提陸葳蕤之事,說道:「子重,三姐此次能來陳家塢,是我向家父求情、並且三姐答應了今日要趕回去,所以家父才允許的,那麼等下就要動身離開了。」
陳操之微笑道:「這紅日高懸,如何趕路?未、申之時、酷熱消退再動身不遲,還有陸氏小娘子也一併要回去。」
丁春秋看了陳操之一眼,陳操之神色如常,便點頭道:「也好,這個時節戌時初刻天還是亮的,子重等下不用陪我,我自帶著僕人去明聖湖畔遊覽。」
那邊陳母李氏與丁幼微陪著陸葳蕤用餐,陳母李氏看著陸葳蕤,越看越歡喜,就好比十一年前丁幼微娶過門一般。
宗之和潤兒用罷午餐,走到這邊來,潤兒問道:「陸家娘子,想不想看我丑叔作的畫?」
陳母李氏和丁幼微雖然非常親切,但陸葳蕤還是頗感羞怯和拘束,聞言甚喜,眼望陳母李氏——
陳母李氏正想與丁幼微單獨說說話,便笑道:「潤兒、宗之,好生代祖母相陪陸小娘子,不許頑皮。」
陳母李氏看著陸葳蕤帶著二婢跟隨宗之、潤兒出了小廳,便示意阿秀、雨嬋暫時退出,然後問丁幼微:「幼微,你看這陸小娘子這麼遠特意來探望我,這是何意啊?」
丁幼微抿唇微笑,說道:「阿姑還瞧不出來嗎?」
陳母李氏便笑道:「也瞧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不敢往深里想啊。」
丁幼微問:「難道阿姑以為小郎配不上陸家小娘子?」
陳母李氏腰板一挺,很有些驕傲地說道:「我家六丑放在哪裡都不會比別人差——」隨即又有些氣餒道:「只是這門第實在太懸殊了!」想到當初娶丁幼微的艱難,而陸葳蕤更是出身江東第一等豪門,顧、陸、朱、張啊,想想都覺得高不可攀。
丁幼微輕言細語道:「阿姑,小郎才華橫溢,而且穩重內斂,是有福之人,小郎未滿十六歲就已是寒門最高品的六品官人,很多名士顯貴都賞識他,可謂前程遠大,幼微以為小郎定能與陸小娘子結成佳偶——阿姑不也很喜歡這個陸路小娘子嗎?」
陳母李氏點頭道:「是個好孩子啊,容貌極美,性情看來也是極溫柔的,看到這陸小娘子老婦就想起當初的幼微啊,讓老婦不知道該如何疼愛!可是這門第偏見嚴重,老婦擔心六丑無福消受啊。」
丁幼微道:「阿姑,這陸氏女郎酷暑天的趕六、七百里路來探望你老人家,這是何等的孝心啊,陸小娘子與阿姑素未謀面,為什麼會有這份孝心?這是因為陸小娘子把阿姑當作親人,她先前向阿姑行手拜禮,這可是新媳見翁姑的大禮,所以說這陸小娘子用情很深,她是一意要嫁給小郎的——」
陳母李氏一邊感嘆一邊點頭,忽然問:「對了幼微,你好像對六丑與陸小娘子的事知根知底,六丑卻從未對我說過這些。」
丁幼微笑道:「阿姑,小郎這次從吳郡回來在丁氏別墅歇夜,是與我說些了陸小娘子的事,他二人因花結緣、以畫相知,已經是情根深種,小郎也是因為門第懸殊怕事不諧,所以不敢告訴你老人家,怕阿姑責備他不知天高地厚——可是阿姑,你現在看看陸小娘子的品貌和她對小郎的情意,阿姑還忍心責備小郎嗎?」
陳母李氏搖著頭道:「都是好孩子啊,可是錢唐陳氏想與吳郡陸氏聯姻,想想都不可能啊,這可不是陸小娘子一個人情願就行的。」
丁幼微道:「阿姑,這世間姻緣是最奇妙的事,當初誰又知道我會嫁給慶之,娶陸小娘子雖然很難,但以小郎的才識和機智,還有陸小娘子的痴情,也還是很有希望的,阿姑莫要擔憂,小郎的沉穩阿姑是知道的,他有分寸的。」
陳母李氏笑道:「難怪六丑婉拒馮縣相之女,原來他是有心上人了,六丑早就說過要娶一個像嫂子這般嫻淑美麗的士族女郎——」
丁幼微面色微紅,就聽陳母李氏又嘆息道:「唉,就看六丑有沒有這福分了,老婦是不忍心責備他,就讓他闖去,但願三官大帝、諸佛菩薩保佑我兒與陸小娘子成就好姻緣。」
……
宗之、潤兒領著陸葳蕤主婢三人來到陳操之的書房,小嬋、青枝跟來侍候,取出陳操之平時畫的一疊畫稿讓陸葳蕤看,陸葳蕤一張張看過去,熟悉的筆觸和技法,大多未完稿,畫的是九曜山、陳家塢堡、遠處的明聖湖,還有萱草、美人蕉、瑪瑙石榴、羽衣蔦蘿……
陸葳蕤看畫時,潤兒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陸葳蕤看,心想:「陸花痴真美啊,笑起來更美,她是看丑叔的畫才笑的,她是不是喜歡丑叔?」
陳操之進來了,陸葳蕤道:「陳郎君的畫又長進了,這張美人蕉畫得真好,兼具衛、張二家之長。」
陳操之過去看時,陸葳蕤已經換了一幅,畫上半邊雲鬢、斜插一支金步搖,別的什麼都沒有。
陸葳蕤白皙的臉頰浮現玫瑰色,她認得這金步搖式樣,就是她現在髻上插著的這支,二月末的那一天,在真慶道院後山看山茶「瑞雪」,她的這支金的落在地,是陳操之拾起來給她插上的,那種浸入骨髓的甜蜜至今難忘——
陸葳蕤手指輕點畫上雲髻,輕聲問:「陳郎君,為什麼不畫了呢?」
陳操之道:「怕畫不好,不敢動筆,還得多練習再畫這幅。」
潤兒小腦袋探過來一看,不動聲色,心道:「原來丑叔畫的是陸小娘子啊,怪不得上次我說丑叔的意中人是吳郡第一名媛花痴陸葳蕤時,丑叔趕緊岔開話,原來丑叔的意中人真是陸花痴啊!」
潤兒心裡感到很興奮,這就是丑叔母了,真是一點都不醜。
陸葳蕤對陳操之道:「陳郎君,我等下就要離開這裡的,我想現在登九曜山,看看明聖湖。」
潤兒喜道:「陸小娘子,潤兒帶你去好不好?」
陸葳蕤雖然很想和陳操之單獨說一會話,但小美人潤兒實在太惹人愛了,以前她聽陳操之說起這一對侄兒侄女時,就想著來看望這對可愛小兄妹呢,微笑道:「好,潤兒帶我去,宗之也一起去。」
丁幼微過來了,說道:「潤兒,讓你丑叔陪陸娘子登九曜,你們兩個不要去。」
潤兒噘起小嘴,楚楚可憐地望著陸葳蕤,陸葳蕤上前拉起她的小手,對丁幼微道:「丁氏嫂嫂,讓潤兒和宗之隨我去,我喜歡潤兒,還有宗之。」
潤兒頓時心花怒放,先前她對陸葳蕤還有一些嫉妒,覺得丑叔喜歡了這個陸小娘子,就等於是被陸小娘子搶走了,但現在,聽了陸葳蕤這句話,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丑叔母。
孩子的愛憎就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