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潤兒貪戀熱被窩,不肯起來,聽青枝在外面叫:「下雪了!下雪了!」大喜,趕緊爬出溫暖的被窩,撩開帷幄溜下床,光著腳就跳到樓廊上,還沒看到雪就被青枝攔腰抱回房去,小屁股挨了清脆的兩巴掌——
「衣裳也不穿、襪履也不穿,就敢下床,難道青枝姐姐不會打人嗎!」
話音還沒落,隔壁房間的宗之也躥出來了,也是穿著單衣光著腳在跳:「哦,哦,下雪了,丑叔要回來!」
小嬋氣急敗壞地跑出來把宗之拖了回去。
過了一會,小兄妹二人都衣帽厚實地出來了,迭聲問:「丑叔快到了吧?」
「丑叔是不是已經過江了?」
「……」
小嬋和青枝兩個疲於應付,哄道:「操之小郎君是快回來了,你們兩個要乖,先去洗漱,吃了早餐等丑叔回來。」
兩個孩子爭先恐後去洗漱了,吃罷早餐大約是卯時末,攀著廊欄看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問身邊的祖母:「丑叔怎麼還不回來?」
陳母李氏也擔憂著,操之此時定然是在路上,這天寒地凍的又下起了大雪,行路難啊,應道:「是快回來了,你們兩個先去書房讀書習字,你丑叔回來聽到你們在讀書、看到你們在習字,可知有多高興?」
宗之和潤兒一聽,覺得有理,他二人這兩個多月一直沒有偷懶,和以前丑叔在家一樣堅持每日讀書習字,天氣好時,就由荊奴和來震帶著登上九曜山,向北遙望,小兄妹二人討論丑叔是在北邊哪座山峰後面求學?
兩個孩子來到書房,人手一卷,開始齊聲朗讀《論語》,這是潤兒的主意,說兩個人一起朗讀,聲音就更響亮,丑叔在大門外就能聽到。
讀了小半個時辰,一部《論語》讀了一大半了,還沒見丑叔回來。
潤兒道:「阿兄,咱們歇會,口都幹了。」
小嬋和青枝趕遞上溫茶給他二人喝,小兄妹二人喝了水,跑到樓廊上朝大門張望了一會,又回來開始習字,宗之臨摹的是《宣示表》、潤兒是《曹全碑》,兩個孩子都覺得自己進步很大,丑叔看到了一定會表揚他二人。
練字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丑叔還是不見蹤影,小兄妹二人坐不住了,執筆的小手凍得通紅,都麻木了,寫出來的字也好難看。
潤兒提議:「阿兄,咱們到大門口去等丑叔吧?」
宗之自然是熱烈響應,小嬋和青枝拗不過他二人,只好帶他們到大門口,立在檐下東張西望。
獨臂荊奴也在翹首朝北路上看,等著操之小郎君和冉盛回來。
巳時三刻,風雪愈急,大片大片的雪花鋪天蓋地擁下來,地上眼見的白了起來。
荊奴比宗之和潤兒還焦急,去向來福借了寬沿斗笠,握一根五尺柳杖,對陳母李氏道:「老奴到前路去迎迎看,說不定小郎君和小盛就過了江來了。」
宗之、潤兒自然嚷著要跟去,陳母李氏想想操之今日也該回來了,臨去時說了臘月初就動身回來的,今日已經是臘月初九了,便讓來福去向族長陳咸借牛車,載著宗之、潤兒往楓林渡口方向迎接一程,不管接沒接到,午時前一定要回來,莫要凍壞了孩子。
來福趕著牛車,青枝和小嬋各抱一個孩子坐在車廂里,獨臂荊奴卻不肯坐車轅,他寧願步行,用柳杖支撐防滑,走得比牛車還快,荊奴年近六十,筋骨依然強健。
從陳家塢至楓林渡口有二十多里路,來福駕車、荊奴步行,迎出十餘里,並不見前路有行人,只有白茫茫一片。
眼見臨近午時,來福謹遵主母叮囑,停車道:「小郎君今日怕回不來了,就是今日趕到錢唐,也要去丁氏莊園看望小主母,應該是明日回來,咱們先回去。」
荊奴道:「來福你們先回去,我一個人趕到楓林渡口等等看。」
潤兒帶著哭腔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渡口等丑叔,丑叔說了下雪時就回來的,雪這麼大了,丑叔一定會回來的。」
小嬋把潤兒摟得緊緊的,哄道:「好好,潤兒乖——來福叔,就再迎三、四里吧。」
來福望空揮鞭,牛車碾雪,繼續往北行駛,又行了兩、三里,走在前頭的荊奴突然停下腳步,將柳杖倚在身上,脫下斗笠舉高,似乎要擋住漫天大雪好看清前路,突然高呼道:「小盛——小盛——」一撐柳木杖,健步如飛。
三十丈外的風雪中傳來冉盛歡喜的聲音:「荊叔,是我,小盛,還有小郎君,我們回來了!」
隨即,紛紛雪影中現出兩條身影,頭戴竹笠,大步而來。
來福停下車,小嬋和青枝把宗之和潤兒抱下來,小兄妹手牽著手向前跑,銳聲喊著:「丑叔——丑叔——」
潤兒跑得急,跌了一跤,待爬起來時,就被一人凌空抱起,高挺的鼻樑、黑亮的眼眸、春風一般的笑容,不是丑叔又會是誰?只聽丑叔笑道:「潤兒、宗之來接丑叔了,冷不冷?」
潤兒下巴沾著雪末,頰邊還掛著幾滴亮晶昌的眼淚,又是笑又是哭,抱著丑叔的脖子不知高興成什麼樣:「潤兒就知道丑叔一定會回來的,雪下得很大了,丑叔就一定會回來!」
陳操之俯身將宗之也一併抱起來,沒走兩步,就聽得腳底「嘎吱」兩聲脆響,屐齒斷了。
小嬋和青枝站在一邊看著這叔侄三人的親熱勁,心裡也是暖暖的。
自陳操之現身,小嬋的眼神就沒從陳操之臉上移開過,心裡想著:「操之小郎君又長高了,更俊美了,真讓人著迷啊。」突然看到陳操之腳步一滯,趕忙上前問:「操之小郎君怎麼了?」
陳操之展顏一笑:「小嬋姐姐、青枝姐姐,你們都來了,我屐齒折了,你們快把宗之、潤兒抱到車上去,這雪好大。」
小嬋和青枝一人一個,把宗之和潤兒抱上去,小嬋招呼道:「操之小郎君,你也坐到車上來,屐齒折了,雪會浸濕布襪的。」
陳操之襪子已經濕了,說道:「坐得下嗎?沒多少路,走回去也不要緊。」
小嬋道:「都是自家人,擠擠怕什麼,快上來。」
陳操之便上了牛車,木屐擱在車稍後板上。
來福這時才問:「小郎君,我家來德呢?」
冉盛坐在了車轅上,搶著道:「來福叔放心,來德哥那麼大的人怎麼丟得了,他駕車在後頭呢,渡江時耽擱了,一時半會趕不上來。」
來福「嘿嘿」兩聲,這才放心,指揮黃牛掉頭往迴路駛去。
小嬋突然驚道:「啊,襪子全濕了。」不由分說把陳操之的濕襪剝去,手摸陳操之的腳,又驚道:「冷得像冰。」
來得匆忙,車廂里也沒有取暖的東西,小嬋便將陳操之一雙冰冷的腳緊緊抱在懷裡,說道:「我給操之小郎君焐焐。」眼睛不看陳操之,垂著眼睫,只看陳操之的腳。
陳操之有些難為情,雙足雖然冰冷,但感覺還有,還相當靈敏,充分感受到小嬋懷抱的溫暖和溫柔,而且又抱得那麼緊,足底簡直就像是踩在軟軟的球上——